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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鸣惊人(1 / 2)

第七章 一鸣惊人

A、处女作电视剧《女兵交响曲》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由香港拍摄的两部电视剧,曾在国内引起强烈反响,造成了万人空巷。一部是《上海滩》;另一部是《霍元甲》。这两部电视剧跌宕起伏的故事、扣人心弦的情节、悬念丛生的结构,令人至今难忘。在大家都在称赞男女主角周润发、赵雅芝和黄元申、米雪精湛绝伦的演技的时候,我却更钦佩这两部电视剧的编剧。

常言说,“剧本剧本一剧之本”。是编剧们构思了故事、设置了悬念、安排了情节、编写了对白,为演员提供了施展才华的舞台。也就是在那时,我就有了一个天真大胆的想法:今后我也要创作电视剧,让全国、甚至全世界的华人,在茶余饭后围坐在电视机旁收看我写的电视剧。

人生总是充满各种各样的机遇与挑战,以何种态度去面对它们,对事态的发展往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面对一件似乎无望的事情,悲观者只会看到凄凉,而乐观者却能发现另外的机会。

梦想是起点,有行动才能让梦想起飞,到达终点。

在青岛当兵时,我在《青岛日报》上读到一篇介绍一位残疾人的文章,讲述了主人公身残志坚,经过不懈的努力创作出一部名叫《家风》的电视剧本,被天津电视台拍摄成电视剧的事迹。根据文章提供的线索,我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这位作者,详细了解了剧本的创作经过。得知这个被拍摄的剧本,是他经历了无数次退稿后,不断地修改创作被采用的。他那种百折不挠,永不言败的精神深深地打动了我。

在潍坊当兵时,我看到《大众日报》上介绍了隶属潍坊的昌邑县一个农民,在条件极其艰苦的情况下,创作了一部反映农村义务教育的电视剧本,被山东东电视台拍摄成了电视剧。我又利用星期天到昌邑县农村,找到了这个农民作者,了解到他在吃饭都成问题的情况下,仍然坚持创作,终于取得了成功。调到济南后,我听说原某军坦克团政治处毛干事转业到省《戏剧丛刊》杂志社后,创作了电视剧本《三杯酒》,被山东电视台拍摄播出后,引起了好评。我多次找到毛干事,虚心向他请教电视剧的创作经验。

有一篇介绍方义华的报告文学(电影《月亮湾的笑声》的编剧),说他曾经是一位退伍战士,经过多年不懈的努力,在创作上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使我深受感动。我把这篇文章认认真真地抄在日记本上,以此来鼓励自己。

电视剧是一门家庭艺术。好看,故事性强,才能吸引人观看,才能起到寓教于乐的作用。在不断地积累后,我的创作冲动愈加强烈。

省军区直工处分管的有线连是一个男女混编连队。处于青春萌动期的青年男女,在一起工作、学习和生活,常常发生一些让人预想不到的故事。于是,我通过大量的了解采访后,创作了第一部电视剧处女作《女兵交响曲》。在经过了反复的修改后,我寄给了山东电视台、河北电视台、天津电视台等拍摄单位。没过多久,收到的全是打印好的退稿信。

在这种情况下,我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我感到自己简直是天真可笑,电视剧那是一般的人可以驾驭得了的吗?

B、魂牵梦绕沂蒙山

1987年的春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随省军区领导去了一趟沂蒙山区。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唱“沂蒙山小调”

“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青山那个绿水哎,多好看,风吹那个草低哎,见牛羊。高粱那个红来哎,豆花香,万担那个谷子哎,堆满场。咱们的共产党哎,领导好,沂蒙山的人民哎,喜洋洋。”

这首歌曲,据说诞生的背景是这样的:1940年初,正值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沂蒙抗日根据地建立不久,日寇经常“扫荡”,以国民党临沂专员张里元为首的顽固派也时常破坏抗日根据地。他们利用当地反动势力——黄沙会,与我抗日军民对抗。为扫除抗日障碍,我费东工委和行署,向黄沙会会员做了大量艰苦细致的政治教育工作,但由于反动派的严密控制,都未能奏效。最终,我军不得不决定使用武力解决。当时抗大一分校文工团的任务就是以文艺宣传为武器,积极配合这一行动,全团一面在前线开展对敌人的政治攻势,一面深入到黄沙会最盛行的沙沟峪、马头崖等地召开干部群众座谈会,进行调查研究和宣传教育,同时搜集创作素材。《沂蒙山小调》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上白石屋村一间简阻的民房里创作出来的。歌曲一经传出,就以其通俗、易懂、生动的歌词,美妙动听的曲调,很快传遍了鲁中、鲁南、滨海、胶东、渤海各抗日根据地,受到了广大军民的普遍喜爱。以后又流传到华北、东北各抗日根据地。1964年,华东地区举行民歌会演时,韦友芹用她那甜润的歌喉,演唱了《沂蒙山小调》,受到陈毅和其他中央首长的称赞,后被录制成唱片,又一次在全国引起了轰动。

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我也是被这首歌曲的优美旋律和那诗意的歌词所深深陶醉,一唱起来,就神采飞扬。

可是,当我真正来到沂蒙山,从沂水、蒙阴、沂源到沂南、费县,一路上的景象,却使我的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

小雨渐渐沥沥地下着,连绵起伏的沂蒙山笼罩在一片淡淡的烟雾中。在这片染血的土地上,散布着一个个孤零零的小村落,一个个地道的用石头砌成的“封闭山国”。眼前,一座座用石块垒成的阴暗潮湿的草屋;一个个打满铜子的水瓮、瓦罐;一张张铺着破席的土炕;一块块碎布凑成的被子;苦涩的糊糊、用地瓜干做成的煎饼……

呵,沂蒙山,魂牵梦绕的革命老区……

四十年前,我军高级将领陈毅、罗荣桓、徐向前、粟裕等同志曾在这里指挥过著名的孙祖战役、鲁南战役、孟良崮战役。这里低矮的草房、普通的石桌、石凳,都铭刻着千古流芳的壮丽诗篇。

这是一个久为传颂的故事。京剧《红嫂》、舞剧《沂蒙颂》说的是一位大嫂用乳汁救活八路军伤员的事。戏剧中那个红嫂的生活原型名叫祖秀莲。

当我们去见这位英雄妈妈时,她已去世一年多了。我听到的只是人们告诉我的她生前留下的红嫂故事的续篇。

那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的故事了,一位青年汉子用扁担挑着铺盖卷,在沂蒙山走村串户,一双力穿山石的眸子喷射着思念的火焰,每到一家他就问:“你见到俺娘了吗?”

这位青年汉子就是当年被祖秀莲救活的八路军伤员郭武士。解放后,上级把郭武士安排在他的家乡——山西省太原市的一个领导岗位上工作。然而,他却辞去了职务,告别了父老乡亲,踏上了寻母的旅途。

从山西到山东,路途遥遥,郭武士凭着参军后练就的“铁脚板”,不知翻过了多少座山,也不知涉过了多少条河,凭着当时的记忆,终于在第三个年头的春天,在沂南县院东头乡桃颗子村找到了日夜盼望的“母亲”。

这时的祖秀莲己失去老伴多年,一个儿子也早在解放战争中牺牲了。几年来,这位被世人传颂的老妈妈,只身过着清苦的生活。此时此刻,郭武士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扑通”一声脆倒在祖秀莲的面前,泪水沾湿了母亲的衣襟。那郁积在心头多年的思念之火一下喷射出来:“娘!娘!我终于找到您了……”

一时间,祖秀莲昏花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她仔细地听着那似在遥远梦中的喊声,用衣襟擦了擦双眼,哦,认出来了,是他,是那个在自己家中养了个把月伤的小郭子。

郭武士望着祖秀莲,见大娘老了,瘦了,心里阵阵辛酸:“娘,俺来晚了,让您老人家受苦了……”

从此,这位妈妈的东墙边又盖起一间新茅屋。在这间狭小的屋里郭武士娶了亲,成了家,生下了沂蒙山的后代。

从此,郭武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这位沂蒙山母亲朝夕相伴,直到送老人走完人生的最后路程。使郭武士遗憾的是,就是这位用奶水把他救活的母亲,直到临终时,照片也没留下一张;县城也没去过一次,甚至连白面馍馍也没吃上,就带着对“红五星”的美好记忆,带着对新生活的无限向往,去了。

这是怎样的母亲啊,她们奉献于革命的极多,要求于人间的却是那样微薄。

郭武士自感心中有愧。虽然这位放弃高宫、放弃优越城市生活的战士,在这不通电、不通水的山沟里;在这一家人只有4.7分的薄地里尽了心、尽了力、尽了对母亲的一腔赤子之情。

那一天,我来到“红嫂”的墓地,那是一个农村常见的坟头,土家上长满了杂草,没有花圈、没有丰碑,只有一棵山里红长得格外茂盛。晶莹的露珠,从枝叶上滴下如深情的泪水,一滴一滴……

我失声痛哭了。

良久,我按沂蒙山传统的方式,在坟前磕了3个响头,掬起一捧黄土洒在坟上,缓缓地站起来,以军人特有的神圣,默默伫立3分钟。然后,慢慢地举起右手,为九泉下的“红嫂”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在沂蒙山区的日子,我有幸见到了一位活着的“红嫂”,她叫赵传春。

赵传春,1938年入党,是一位出色的地下交通员,日寇曾多次出金条捉拿她。在1942年的一次反“扫荡”中,赵传春抱着3个月的婴儿躲进山里,夜深回家时在路上发现了一个血流满面的八路军伤员。怎么办?一边是亲生的婴儿,一边是生命垂危的战士,母亲的心在作着痛苦的抉择。最终她噙着泪水将婴儿放在山洞,用草盖好,毅然背起伤员踏上了归家的山路。未走几步,身后传来了婴儿哇哇的哭声。被哭声惊醒的伤员猛地从她身上溜下来,说什么也不肯再走。“快走吧,孩子等会我再回来抱。”赵传春催促着,她咬紧牙关吃力地把伤员重又背在身上回到家,精心地给伤员包扎好伤口。把一切处理要当后,她匆匆返回山洞里找到孩子时,这个来到人间才3个多月的婴儿,腹部被日本兵挑了4刀,细小的肠子嘟噜在外面,血流一地。顿时,赵传春如五雷轰顶,一下子晕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醒来的赵传春脱下上衣,把孩子紧紧地包起来抱在怀中,泪水刷刷地流个不停。此刻,她不能放声大哭,山洞外有日军在游动。她的上牙深深地扎进下唇里,吐出一口口鲜血。她抱着孩子来到一个碎石岗上,双手拼命扒出一个坑,把孩子小心地放下去,用手埋好,作好记号,这才昏昏沉沉地走回家中。

伤员见双眼红肿的赵传春只身回来,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抽泣着,口中喃喃地重复一句话:“你不该把孩子留下,留下的该是我呀!”

赵传春这时反倒没有了眼泪,话语异常平静:“你养好了伤能打鬼子,他还是个孩子,能干啥?”

“再小也是命啊!”伤员抽泣着说:“大哥回来,你怎么向他交待?”

“他?”赵传春哽咽:“孩子没出世他就让鬼子给打死了。”

“……”伤员张了张嘴,再没说什么。

二十多天以后,伤员养好伤,要去追赶部队,临行前,眼里闪着泪花,从衣袋里掏出一枚军功章递给赵传春。“没有别的送你,这枚军功章是我用生命换来的,送你作定亲物吧!”

“胡说啥?”赵传春愣了。

“不是胡说,这是我的真心话。”

“是因为俺救了你,想报恩?那你就狠狠打鬼子吧!”

“咋?你看不上我?”伤员呆呆地望着她。

“不!是俺自己配不上你。”赵传春摇摇头。

“别说了,等着我!”伤员上前紧紧握住赵传春的手,泪流满面……

赵传春泪水涟涟送走了南下的伤员。从此,她夜思梦想,等啊,等啊,山茶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她从27岁一直等到了67岁,整整40年啊!伤员仍没回来。

1955年8月的一天,赵传春突然接到一张200元的汇款单,没有汇址,她想一定是他寄来的,因为她外面没有任何亲人。赵传春说:“他一定很忙,不然怎么连他的地址也忘了写,等他忙完了国家大事,一定会回来的。”她把钱取出来,跟那枚军功章一块放在枕头底下,一分一文都舍不得花。

1979年的秋季,村里遭了旱灾,赵传春的2.3分地里颗粒无收,眼看着断粮。一个漆黑的夜晚,她到已故丈夫的坟头上痛哭了一场,用铁锹扒出坟上的砖,换成了粮食。

直到今天,这位为革命献出了丈夫和儿子的老妈妈,一个人仍孤独度日,她该有多少向人倾诉的苦衷啊!

她思念亲人。她每天带着那枚军功章和200元钱,呆呆地站在村口,她还在盼,盼,盼……

她渴念着火红的生活。

也许是因为“红嫂”的缘故,下面所讲的几位老汉,人们曾给他们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红哥”。

初次见到吕占瑞,他的形象使我一下子想起了法国浪漫主义作家维克多·雨果。在他的人生旅途中,的确也有一段带有浪漫色彩的经历。1942年参军,1945年提为连长,他参加过辽沈战役、平津战役、淮海战役、渡江作战……一直打到海南岛的鱼鳞港。鱼鳞港就是人们传说中的天涯海角啊!十年征战弹痕累累,就连朝鲜战场上也留下了他保家卫国的足迹。从朝鲜回国后,吕占瑞感到无仗可打了,自己又认不了几个字,不是当官的料,便辞去职务,带着一大包军功章回到了沂蒙山。

30多年过去了,这位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住的还是老人遗留下来的草房,吃的还是硬梆梆的煎饼。如今,他那受伤的腿已吃不住多少力了,但还要终日劳碌。老伴死得早,他拉扯着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儿子又都是光棍汉。

我去见他时,豆大的油灯下,一家老少三条光棍躺在炕上,盖着一床被子,正讲着那打鬼子的故事……

告别吕占瑞老汉,由村支书引路,我来到李得老汉的家。一进门,头一下撞在上面的门框上。正在吃饭的李得忙把我扶进屋,说:“你看这是怎么说的,你们城里人不习惯……”

我们进屋坐定后李得继续用饭,用他仅剩下的3颗牙嚼着地瓜干摊的硬梆梆的煎饼。嚼的是那样费力,那样艰难,一时间也嚼碎了我少年的梦。哦,沂蒙山,撩人情怀的山;沂水河,撩人情思的河……

此刻,我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一顿饭曾吃20张煎饼,一下背起一个大个子伤员、两支步枪、4颗手榴弹、一颗大地雷,加起来200多斤的李得吗?无情的岁月已使这位一米八二的巨人身躯佝偻起来,极难想像他年轻时的英姿。我掏出一颗带嘴的香烟递过去,李得摆摆手,没接。他拿出长烟袋吸起来,刚吸了几口就剧烈地咳嗽。

“什么烟,这么呛?”我奇怪地问。

“树叶。”支书低声说。

“庄户人不讲究。”李得老汉像是听到了支书的话。

谈起现在的生活,李得老汉告诉我:“好哇,好哇,托党的福。现在没有鬼子糟害,没有国民党压迫,再也不用‘跑反’了,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他真诚地作答。

“还吃地瓜干?”我问。

“这就不错了,前几年老吃国家救济粮,也把国家拖累得不轻啊!”李得负疚地说。

李得是沂蒙山著名的民兵战斗模范。他救护八路军伤员的事,曾被传为佳话。那是在三十多年前的鲁南战役中,他冒着生命危险,接连从战场上背下3名女伤员,一个个背回家,熬药喂饭;天亮了,再一个个背进山洞,隐藏起来。敌人3次“围剿”,4次“扫荡”都没能找到这3位女伤员。其中一位患重病的女伤员,他整整护理了3年。3年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该有多少风风雨雨啊!

李得有3个儿子,因娶不上媳妇都先后去东北,在那里安了家。李得和老伴都是70多岁的人了,还要披着太阳、顶着星光,耕耘播种。儿子来信让他们去东北,他说:“这里每个山头上,都有共产党的骨头,共产党的血,俺舍不得!”

话说得很坚决。

沂蒙山人呵!有人说你是挂满勋章的乞丐。是这样吗?你们有的是勋章,可你们从来没有乞讨过。你们有功于革命,有功于人民,却从不居功自傲。你们痴情于自己的土地,你们博大的胸襟只有奉献!

我来到沂水县的云头峪村采访的时候,是一个上午。村里静情悄看不到一个人。一支歌儿顺风飘来:

“俺的家靠山坡呀,

八路常从俺这儿过。

爸爸下山去挑水,

我到山上拾柴禾。

拾柴禾呀拾柴禾,

给俺的亲人烧水喝。”

唱歌的是一位十多岁的小姑娘。她身背柴筐,正和几个小朋友向这边走来。我急忙迎上去。

“你们村的人呢?”

“下山挑水去了。”她爽快地说。

“到山下什么地方?”

“好远哪!”她指指山下说:“你看,上来了。”

光秃秃的山坡泛着黄色,一条隐隐约约的羊肠小路从山底搭到山顶,一支由老人、小孩提着水罐,小伙子、大姑娘挑着水桶的队伍在艰难地攀登。没有嬉笑,没有欢颜,只是默默地缓缓地走着。

云头峪曾是“星星之火”的发源地。山东省委机关曾设在这里。1939年1月1日,《大众日报》也是在这个村子里诞生的。我在低矮的草房里找到了当年报社的房东陈中芳大娘,她给我讲述了三十多年来这里盼水的故事。

水源奇缺的云头峪,近三十多年里,全村有250多人为挑水而摔死摔伤。这里流传着“云头云头吃水愁,一天一担水等到落日头”的歌谣。在云头峪一瓢水要派4次用场:先洗菜,再洗脸,然后洗衣,最后拌猪食。

云头峪人走亲戚,肩上担子一头挑馒头,一头挑着水;就连小学生上学也不忘给老师灌一瓶凉水,因为老师没有时间下山挑水。

一位战争年代腿部负伤的70多岁的老人,用水全靠村里年轻人救济,时间久了,老人内心不安,以后洗脸时,便先点着一堆柴禾,自己坐在边上烤,等脸上烤出汗来,用毛巾擦一擦就算完事。

1982年8月的一天,这里一户人家不慎失火,因没有水救,火势不断蔓延,全村人眼睁睁看着20多间房被烧光。

1983年农历8月15日,村里人张兴泉的两个十多岁的女儿张国华和张国英,眼看着家里断了水,生病的父亲又不能去挑,为了过好中秋节,两人偷偷到山上的水库去提水,姐姐国华不慎落水,妹妹国英上前去搭救,结果双双坠入库底。母亲听到噩耗,精神崩溃了。她一路喊着,叫着,跌跌撞撞地跑到水库边,纵身跳入库中去捞女儿,从此,再也没有上来。中秋之夜,张兴泉病卧床榻,面对孤灯,泪哭干了,心哭碎了。

为了解决水的问题,沂蒙人民尽了极大的努力。解放以来,他们集资10多万元,打了百多眼井,无奈都是干窟窿。

10多万元,今天看来,也许不算什么。一个演员偷税漏税补交的税款也许比这还要多,一个个体户的私囊也许也比这还要大。然而,对于沂蒙山人,这可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据有关部门统计:沂蒙山区每个县人均年收入150元以下的就有120万人,占6个县总人口的27.9%,其中年收入50元以下的有23万人。

50元呀!是一条烟?一瓶酒?是小孩的一个玩具?是姑娘的一件衣衫?……

水,沂蒙山人朝思暮想的水呵,他们挤出微薄的收入打出一眼眼枯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依旧与水无缘。整个沂蒙山仍有35%的人,生活在干渴之中。

有人说,沂蒙山人是不知流泪的民众。是啊!多少年了,沂蒙山的人民把血洒向蒙山,把泪抛向了沂河,血贫缺了,泪干涸了,他们依然盼望着,盼望着清凉甘美的生命之水。这仅仅是生存的本能使然吗?沂蒙山人民在战争年月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在向新生活进军中也不会弯下铁一般的脊梁。他们在向贫困宣战!

然而,他们又多么需要帮助和支持啊,像当年他们支援革命那样。

1984年冬,村支书突然想起了陈毅元帅。那是40年前的事了:那年杨支书在河滩上收瓜,一个八路军小鬼到河边饮马。他给了小鬼一个瓜,谁知过了不久,小鬼又把瓜送回来,说首长把他好一顿批。他问首长是谁,小鬼说是陈毅。他一听急忙挑了几个好瓜,跟小鬼一块到了陈毅司令部。陈老总抓着他的胳膊说:“老乡哟,咱们共产党和八路军是为人民服务的,不能占你的便宜。”说着他拿出一块银元递给他。他不接,说:“你们为了我们过好日了,命都豁上了,这几个瓜算什么?”陈老总硬塞给他:“拿着,留个纪念吧?!今后遇到什么困难拿着它去找我。不然,我可不认你哟!”

如今,他拿出珍藏40年的那块银元紧紧地攥在手里,像攥着希望。他决定去找陈毅元帅,谈谈沂蒙山人的心里话,谈谈水……

听说去找陈老总,全村人纷纷来凑路费。就这样他背起一摞煎饼,千里迢迢来到北京城。他整整转了一天,傍晚时来到中南海的西门。警卫战士拦住了他。他不依,拿出了那块银元,说要找陈毅。战士愣了,说陈毅同志早去世了。他惊愕了,哽咽了。

怎么可能呢?他记得真真切切。1949年7月1日,在上海解放后的第一个党的生日庆祝会上,他作为沂蒙山的代表被邀上主席台,亲耳聆听了陈老总那满怀激情的讲话:“……我们在华东战场上取得的胜利,可以说是沂蒙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用担架抬出来的,用小米喂出来的。我们永远不要忘记沂蒙人民!我代表全体战士感讲沂蒙父老……”陈老总说着深深地鞠了个躬。

多么好的人哪!怎么就去了呢?他擦去眼里的泪花,说:“那么,我找粟裕将军,当年他就住在俺家里。”战士说:“粟裕将军也去世了。”他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唯有泪水刷刷而下。过了好一会儿,他鼓足勇气说:“那么,我——我……我找党……”

警卫战士沉默了。

他是个沂蒙后生。曾几何时,他就是穿着撑不起来的军装,离开那低矮潮湿的草房的,自然深知家乡的景况。他望着从家乡来的这位质朴、执著的老人,不由地流下了泪水。

1987年7月12日,原济南军区政委、时任解放军总参谋长迟浩田上将,第四次来到沂蒙山。这里的一切他都感到格外熟悉,格外亲切,格外新鲜。

他时而久久伫立极目远眺,时而在羊肠小路上穿行。心里骤然飘起激烈的枪声、湍急的水声、冲锋的喊杀声。他来到烈士陵园,悼念和慰藉先烈的英灵;他四处找寻,找寻那似乎淡漠了的记忆。

在南麻战斗中。18岁的他,拎着在孟良菌战斗中从敌人手中夺来的卡宾枪,腰系6颗手榴弹,和战士们一起在枪弹的呼啸中追击敌人,不料一颗子弹击中了他膝下的动脉。血泉水般地涌出来。他忍受着巨痛一步一步向前爬去,血染了一片又一片。爬出3里多路,他昏迷了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忽闪忽闪的担架上,不久又转到吱吱的独轮车上。朦朦胧胧中,他看到两个赤臂的老乡拉着车,一个清瘦的老人架着车,在急速地走着。

独轮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敌人的飞机来了,乱扔炸弹,3位老乡不约而同地用身子护住他;每走到一个村子,3位老乡总是找些盐水为他洗伤口,找些吃的让他填肚子。

“如果没有这3位老乡,就没有我迟浩田,我一定要报答沂蒙人民的救命之恩。”这是他常说的一句话。1985年初夏,迟浩田刚刚就任济南军区政委不久,就匆匆忙忙地去偿还他三十多年的夙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