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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坚持到底的人(1 / 2)


或许不能改变什么,或许并不是扭转乾坤的关键人物,或许所作所为并无意义,但他依然坚定地,毫无退缩地坚持下来

崇祯二年(1629)十二月一日,袁崇焕得到指示,皇帝召见立即进城。

召见的理由是议饷,换句话说就是发工资。

命令还说,部将祖大寿一同觐见。

从古到今,领工资这种事都是跑着去的,袁崇焕二话不说,马上往城里跑,所以他忽略了如下问题:既然是议饷,为什么要拉上祖大寿?

跑到城下,却没人迎接,也不给开城门,等了半天,丢下来个筐子,让袁督师蹲进去,拉上来。

这种入城法虽说比较寒碜,但好歹是进去了,在城内守军的指引下,他来到了平台。

满桂和黑云龙也来了,正等待着他。

在这个曾带给他无比荣誉和光辉的地方,他第三次见到了崇祯。

第一次来,崇祯很客气,对他言听计从,说什么是什么,要什么给什么。第二次来,还是很客气,十一月份了,城头风大(我曾试过),二话不说就脱衣服,很够意思。

第三次来,崇祯很直接,他看着袁崇焕,以低沉的声音,问了他三个问题:

一、你为什么要杀毛文龙?

二、敌军为何能长驱直入,进犯北京?

崇祯的三次平台召对

三、你为什么要打伤满桂?

袁崇焕没有回答。

对于他的这一反应,许多史书上说,是没能反应过来,所以没说话。

事实上,他就算反应过来,也很难回答。

比如毛文龙同志,实在是不听话外加不顺眼,才剁了的,要跟崇祯明说,估计是不行的。再比如敌军为何长驱直入,这就说来话长了,最好拿张地图来,画几笔,解释一下战术构思,最后再顺便介绍自己的作战特点。

至于最后满桂问题,对袁督师而言,是很有点儿无厘头的,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这事。

总而言之,这三个问题下来,袁督师就傻了。

对于袁督师的沉默,崇祯更为愤怒,他当即命令满桂脱下衣服,展示伤疤。

其实袁崇焕是比较莫名其妙的,说得好好的,你脱衣服干吗?又不是我打的,关我屁事。

但崇祯就不这么想了,袁崇焕不出声,他就当是默认了,随即下令,脱去袁崇焕的官服,投入大牢。

这是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很惊讶的举动,虽然有些人已经知道,崇祯今天要整袁崇焕,但万万没想到,这哥们竟然玩大了,当场就把人给拿下,更重要的是,袁崇焕手握兵权,是城外明军总指挥,敌人还在城外呢,你把他办了,谁来指挥?

所以内阁大学士成基命、户部尚书毕自严马上提出反对,说了一堆话,大致意思是:敌人还在,不能冲动,冲动是魔鬼。

但崇祯实在是个四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物,老子抓了就不放,袁崇焕军由祖大寿率领,明军总指挥由满桂担任,就这么定了!

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什么两次平台召见,除袁崇焕外,还要叫上满桂、黑云龙和祖大寿。

祖大寿是袁崇焕的心腹,只要他在场,就不怕袁军哗变,而满桂是袁崇焕的死敌,抓了袁崇焕,可以马上接班,如此心计,令人胆寒。

综观崇祯的表现,断言如下:但凡说他蠢的,真蠢。

但这个滴水不漏的安排,还是漏水。

袁崇焕被抓的时候,祖大寿看上去并不吃惊。

他没有大声喧哗,也没有高调抗议,甚至连句话都没说。毕竟抓了袁崇焕后,崇祯就马上发了话,此事与其他人无关,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但史书依然记下了他的反常举动——发抖、出门的时候迈错步等。

对于这一迹象,大家都认为很正常——领导被抓了,抖几抖没什么。

只有一个人发现了其中的玄妙。

这个人叫余大成,时任兵部职方司郎中。

祖大寿刚走,他就找到了兵部尚书梁廷栋,对他说:

“敌军兵临城下,辽军若无主帅,必有大乱!”

梁廷栋毫不在意:

“有祖大寿在,断不至此!”

余大成答:

“作乱者必是此人!”

梁廷栋没答理余大成,回头进了内阁。

在梁部长看来,余大成说了个笑话,于是,他就把这个笑话讲给了同在内阁里的大学士周延儒。

这个笑话讲给一般人听,也就是笑一笑,但周大学士不是一般人。

周延儒,字玉绳,常州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

周延儒同志的名气,是很大的,十几年前我第一次翻明史的时候,曾专门去翻他的列传,没有翻到,后几经查找才发现,这位仁兄被归入了特别列传——《奸臣传》。

奸臣与否不好说,奸是肯定的,此人天资聪明,所谓万历四十一年进士,那是谦虚的说法,事实上,他是那一年的状元,不但考试第一,连面试(殿试)也第一。

听到这句话,嗅觉敏锐的周延儒立即起身,问:

“余大成在哪里?”

余大成找来了。接着问:

“你认为祖大寿会反吗?”

余大成回答:

参考消息

历史的笑话

周延儒虽然具有敏锐的政治嗅觉,可惜对于行军打仗却只能说是个蒙事的角儿。崇祯十六年四月,清兵逼近京城,周延儒一反常态自请督师。崇祯非常高兴地准了。周延儒到了怀柔,眼看着八镇兵马各保实力、互不相援而被各个击破,他毫无办法。等清军抢完东西走人了,周大人忙向朝廷报喜说清军已退。不仅如此,他还向因负责镇守怀柔而遭朝野攻讦的兵部右侍郎赵光索贿。赵光身无余财,拿不出钱来,故冤狱数月后竟被斩于京城西市。

“必反。”

“几天?”

“三天之内。”

周延儒立即指示梁廷栋,密切注意辽军动向,异常立即报告。

第一天,十二月二日,无事。

第二天,十二月三日,无事。

第三天,十二月四日,出事。

祖大寿未经批示,于当日凌晨率领辽军撤离北京,他没有投敌,临走时留下话,说要回宁远。

回宁远,也就是反了,皇帝十分震惊,关宁铁骑是精锐主力,敌人还在,要都跑了,这烂摊子怎么收拾?

周延儒很镇定,他立即叫来了余大成,带他去见皇帝谈话。

皇帝问:祖大寿率军出走,怎么办?

余大成答:袁崇焕被抓,祖大寿心中畏惧,不会投敌。

皇帝再问:怎么让他回来?

余大成答:只有一件东西,能把他拉回来。

这件东西,就是袁崇焕的手谕。

好办,马上派人去牢里,找袁督师写信。

袁督师不写。

可以理解,被人当场把官服收了,关进了号子,有意见难免,加上袁督师本非善男信女,任你说,就不写。

参考消息

余大成

召回关宁军后的崇祯五年,余大成主张招抚叛变的孔有德,兵部侍郎刘宇烈也认为孔有德的叛军可以招降。却不想孔有德诈降,诱明军放松警惕,斩杀了莱州知府朱万年。崇祯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撤了余大成的巡抚之职,同时将刘宇烈下狱。崇祯八年,余大成在丢官去职、被发落到广东电白的途中,绕道拜祭了袁崇焕,并写下了著名的《剖肝录》来声明自己真的是袁督师的忠实崇拜者。

急眼了,内阁大学士,外加六部尚书,搞了个探监团,全跑到监狱去,轮流劝说,口水乱飞,袁督师还是不肯,还说出了不肯的理由:

“我不是不写,只是写了没用,祖大寿听我的话,是因为我是督师,现我已入狱,他必定不肯就范。”

这话糊弄崇祯还行,余大成是懂业务的:什么你是督师,他才听你的话,那崇祯还是皇上呢,他不也跑了吗?

但这话说破,就没意思了,所以余大成同志换了个讲法,先捧了捧袁崇焕,然后从民族大义方面,对袁崇焕进行了深刻的教育,说到最后,袁督师欣然拍板,马上就写。

拿到信后,崇祯即刻派人,没日没夜地去追,但祖大寿实在跑得太快,追上的时候,人都到锦州了。

事实证明,袁督师就算改行去卖油条,说话也是管用的,祖大寿看见书信(还没见人),就当即大哭失声,二话不说就带领部队回了北京。

局势暂时稳定,一天后,再度逆转。

十二月十七日,皇太极再度发起攻击。

这次他选择的目标,是永定门。

估计是转了一圈,没抢到多少实在玩意儿,所以皇太极决定,玩一把大的,他集结了所有兵力,猛攻永定门。

明军于城下列阵,由满桂指挥,总兵力约四万,迎战后金。

战役的结果再次证明,古代游牧民族在玩命方面,有优越性。

经过整日激战,明军付出重大伤亡,主将满桂战死,但后金军也损失惨重,未能攻破城门,全军撤退。

四年前,籍籍无名的四品文官袁崇焕站在那座叫宁远的孤城里,面对着只知道攒钱的满桂、当过逃兵的赵率教、消极怠工的祖大寿,说:

“独卧孤城,以当虏耳!”

在绝境之中,他们始终相信,坚定的信念,必将战胜强大的敌人。

之后,他们战胜了努尔哈赤,战胜了皇太极,再之后,是反目、排挤、阵亡、定罪、叛逃。

赵率教死了,袁崇焕坐牢了,满桂指认袁崇焕后,也死了,祖大寿终将走上那条不归之路。

共患难者,不可共安乐,世上的事情,大致都是如此吧。

密谋

永定门之战后,一直没捞到硬货的皇太极终于退兵了——不是真退。

他派兵占据了遵化、滦城、永平、迁安,并指派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镇守,以此为据点,等待时机再次发动进攻。

皇太极“退兵”

战局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的地步,虽然外地勤王的军队已达二十多万,鉴于满桂这样的猛人也战死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朝廷跟关外已基本失去联系,辽东如何,山海关如何,鬼才知道,京城人心惶惶,形势极度危急。

然后,真正的拯救者出现了。

半个月前,草民孙承宗受召进入京城,皇帝对他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大学士,这是上级对你的信任。

然后皇帝又说,既然你是孙大学士了,现在出发去通州,敌人马上到。

对于这种平时不待见,临时拉来背锅的欠揍行为,孙承宗没多说什么,在他看来,这是义务。

但要说上级一点儿不支持,也不对,孙草民进京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人,他去通州迎敌的时候,朝廷还是给了孙大学士一些人。

一些人的数量是,二十七个。

孙大学士就带着二十七个人,从京城冲了出来,前往通州。

当时的通州已经是前线了,后金军到处劫掠,杀人放火兼干车匪路霸,孙大学士路上就干了好几仗,还死了五个人,到达通州的时候,只剩二十二个。

通州是有兵的,但不到一万人,且人心惶惶。总兵杨国栋本来打算跑路了,孙承宗把他拉住,硬拽上城楼,巡视一周,说明白不走,才把大家稳住。

通州稳定后,作为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孙承宗开始协调各路军队,组织作战。

以级别而言,孙大学士是总指挥,但具体实施起来,却啥也不是。

且不说其他地区的勤王军,就连嫡系袁崇焕都不听招呼,孙承宗说,你别绕来绕去,在通州布防,把人挡回去就是了,偏不听,协调来协调去,终于把皇太极协调到北京城下。

然后又是噼里啪啦一阵乱打,袁督师进牢房,皇太极也没真走,占着四座城池,随时准备再来。京城附近的二十多万明军,也是看着人多,压根儿没人出头,关宁铁骑也不可靠,祖大寿都逃过一次了,难保他不逃第二次。

据说孙承宗是个水命,所以当救火队员实在再适合不过了。

他先找祖大寿。

祖大寿是个比较难缠的人,且向来嚣张跋扈,除了袁崇焕,谁的面子都不给。

但孙承宗是例外,用今天的话说,当年袁督师都是给他提包的,老领导的老领导,就是领导的平方。

孙大学士说,袁督师已经进去了,你要继续为国效力。

祖大寿说,袁督师都进去了,我不知哪天也得进去,还效力个屁。

孙承宗说,就是因为袁督师进去了,你才别闹腾,赶紧给皇帝写检讨,就说你要立功,为袁督师赎罪。

祖大寿同意了,立即给皇帝写信。

这边糊弄完了,孙承宗马上再去找皇帝,说祖大寿已经认错了,希望能再有个机会,继续为国效命。

话刚说完,祖大寿的信就到了,皇帝大人非常高兴,当即回复,祖大寿同志放心去干,对你的举动,本人完全支持。

虽然之前他也曾对袁崇焕说过这句话,但这次他做到了,两年后祖大寿在大凌河与皇太极作战,被人抓了,后来投降又放回来,崇祯问都没问,还接着用,如此铁杆,就是孙承宗糊弄出来的。

孙承宗搞定了祖大寿,又去找马世龙。

马世龙也是辽东系将领,跟祖大寿关系很好,当时拿着袁崇焕的信去追祖大寿的,即是此人。这人的性格跟祖大寿很类似,极其强横,唯一的不同是,他连袁崇焕的面子都不给,此前有个兵部侍郎刘之纶,带兵出去跟皇太极死磕,命令他带兵救援,结果直到刘侍郎战死,马世龙都没有来。

但是孙大学士仍然例外,什么关宁铁骑、关宁防线,还有这帮认人不认组织的武将,都是当年他弄出来的,能压得住阵的,也只有他。

参考消息

刘之纶的发迹史

刘之纶,字元诚,明宜宾(今四川宜宾)人。上学的时候,他在桌子上刻下了“必为圣人”的座右铭,于是乡里左近都称他为“刘圣人”。后来,在他的朋友金声的推荐下,刘之纶得以被崇祯召见。刘之纶善于制造单轮火车、偏厢车、兽车,以及一些大炮小炮,而且他在军事理论方面也很有造诣,所以很受崇祯赏识。崇祯二年冬,他被授予兵部右侍郎,作为尚书闵梦得的副手协助处理京营戎政。

但手下出去找了几天,都没找到这人,因为马世龙的部队在西边被后金军隔开,没消息。

但孙承宗是有办法的,他出了点儿钱,找了几个人当敢死队,拿着他的手书,直接冲过后金防线,找到了马世龙。

老领导就是老领导,看到孙承宗的信,马世龙当即表示,服从指挥,立即前来会师。

至此,孙承宗终于集结了辽东系最强的两支军队,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击溃入侵者。

皇太极退出关外,并派重兵驻守遵化、永平四城,作为后金驻关内办事处,下次来抢东西也好有个照应。

这种未经许可的经营行为,自然是要禁止的,崇祯三年(1630)二月,孙承宗集结辽东军,发起进攻。

得知孙承宗进攻的消息时,皇太极并不在意,按年份算,这一年,孙承宗都六十八了,又精瘦,风吹都要摆几摆,看着且没几天蹦头了,实在不值得在意。

结果如下:

第一天,孙承宗进攻滦城,一天,打下来了。

第二天,进攻迁安,一天,打下来了。

第三天,皇太极坐不住了,他派出了援兵。

带领援兵的,是皇太极的大哥,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

阿敏是皇太极的大哥,在四大贝勒里,是很能打的,派他去,显示了皇太极对孙承宗的重视,但我始终怀疑,皇太极跟阿敏是有点儿矛盾的。

因为战斗结果实在是惨不忍睹。

阿敏带了五千多人到了遵化,正赶上孙承宗进攻,但他刚到,看了看阵势,就跑路了。

孙承宗并没有派兵攻城,他只是在城下,摆上了所有的大炮。

战斗过程十分无聊,孙承宗对炮兵的使用已经炉火纯青,几十炮打完,城墙就轰塌了,阿敏还算机灵,早就跑到了最后一个据点——永平。

如果就这么跑回去,实在太不像话,所以阿敏在永平城下摆出了阵势,要跟孙承宗决战。

决战的过程就不说了,直接说结果吧,因为从开战起,胜负已无悬念,孙承宗对战场的操控,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大炮轰完后,骑兵再去砍,真正实现了无缝对接。

阿敏久经沙场,但在孙老头面前,军事技术还是小学生水平,连一天都没撑住,白天开打下午就跑了,死伤四千余人,连他自己都负了重伤,差点儿就回不去了。

就这样,皇太极固守的关内四城全部失守,整个过程只用了五天。

消息传到京城,崇祯激动了,他二话不说,立马跑到祖庙向先辈汇报,并认定,从今以后,就靠孙承宗了。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自崇祯二年十一月起,皇太极率军进入关内,威胁北京,沿途烧杀抢掠,所过之地实行屠城,尸横遍野,史称“己巳之变”。

在这场战争中,无辜百姓被杀戮,经济受到严重破坏,包括满桂在内的几位总兵阵亡,袁崇焕下狱,明朝元气大伤。

但一切已经过去,对于崇祯而言,明天比昨天更重要。

当然,在处理明天的问题前,必须先处理昨天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