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八章 张居正的缺陷(2 / 2)

说起这位兄弟,实在让人哭笑不得,几十年一点儿正事没干过,从四岁到四十岁,除了玩,什么追求都没有。

小时候,他喜欢玩,玩死了张居正的爷爷;现在一把年纪了,还是玩,反正家里有钱,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然而,玩完的时候还是到了。

一直以来,张居正都没有忘记三十年前,祖父被人整死的那一幕,君子报仇,三十年也不晚。

那时还只是隆庆二年(1568),张居正在内阁里只排第三,不过要对付辽王,那是绰绰有余。

很快,湖广巡按御史突然一拥而上,共同弹劾辽王。王爷同志玩了这么多年,罪状自然是不难找的,一堆黑材料就这么报到了皇帝那里。

皇帝大人虽对藩王一向也不待见,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兄弟,听说这人不地道,便派了司法部副部长(刑部侍郎)洪朝选去调查此事。

其实说到底,皇帝也不会把辽王怎么样,毕竟大家都姓朱,张居正对此也没有太大的指望,教训他一下,出口恶气,也就到头了。

然而,他们都高估了一点——辽王的智商。

人还没到,也没怎么着,辽王就急了,在房里转了几百个圈,感觉世界末日就要到了,于是灵机一动,在自己家里挂了一面旗帜,上书四个大字“讼冤之纛”,壮志飘扬,十分拉风。

这四个字的大致意思,是指自己受了冤枉,非常郁闷,可实际效果却大不相同。因为辽王同志估计是书读得太少,他并不清楚,这种行为可以用一个成语描述——

揭竿而起,而它只适用于某种目的或场合。

于是他很快迎来了新的客人——五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而原先拟定的警告处分,也一下子变成了开除——废除王位。

玩了一辈子的辽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他的余生将在皇室专用监狱中度过,也算是玩得其所了。

张居正解决的第二个对象,不是他的仇人,而是徐阶的死敌。

在高拱上台之后,张居正本着向前辈虚心学习的精神,总结了高拱的成功经验。在整理工作中,他惊奇地察觉了那个神秘的人物——邵大侠。

张居正万万没想到,这个姓邵的二流子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且不说徐老师被他整得要死要活,如果任他乱搞一通,没准有一天又能搞出个王拱、陈拱,也是个说不准的事情。

所以,他想出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杀掉他。

邵大侠既然是大侠,自然行踪不定,但张居正是大人,大人要找大侠,也不太难。隆庆六年(1572),在解决高拱之后一个月,张居正找人干掉了邵大侠,这位传奇混混将在阎王那里继续他的事业。

第三个被张居正除掉的人,是他的学生。

隆庆五年(1571),作为科举的考官,张居正录取了一个叫刘台的人,在拜完码头之后,两人确立了牢固的师生关系——有效期四年。

参考消息

斩草除根

邵大侠有个三岁的儿子,叫邵仪。张居正在干掉邵大侠的同时,也没忘嘱托巡抚张佳胤把邵仪关在家里,看押起来。邵方的女婿沈应奎是个武进士,听到风声后想到邵仪一死,邵家就要绝后,于是准备一救。当晚,他拎着酒菜跑去跟一个关系很铁的推官喝酒,把推官灌醉后,跳出城墙,半夜到达邵家,把邵仪带走并藏匿了起来。第二天一大早,沈应奎又去看望与他喝酒的推官。这时衙役们发现小孩不见了,大家一商量,准是邵方女婿干的!正好那位推官也在座,听了连替沈应奎大叫冤枉:“我们明明喝了一晚上的酒,早上还见了面,他哪儿有时间去偷小孩?”此事随即悬而未决,邵仪也因此幸运地活了下来。

刘台的成绩不太好,运气倒还不错,毕业分配去了辽东,成为了一名御史。之前讲过,在明代,御史是一份极有前途的工作,只要积极干活,几年之后混个正厅级干部,也不会太困难。

刘台就是一个积极的御史,可惜,太积极了。

万历三年(1575),辽东第一号猛人、总兵李成梁一顿穷追猛打,大败蒙古骑兵,史称“辽东大捷”。消息传来,巡抚张学颜十分高兴,连忙派人向朝廷报喜,顺便还能讨几个赏钱。

结果到了京城,报信的人才发现,人家早就知道了,白讨了没趣。

张学颜气得直发抖,因为根据规定,但凡捷报,必须由他报告,连李成梁都没有资格抢,哪个孙子活得不耐烦了,竟敢抢生意!

很快人就找到了,正是刘台。

作为辽东巡按御史,刘台只是个七品官,但是权力很大,所以这次他自作主张,抢了个头彩。

但他想不到,自己将为这个头彩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最先发作的人,并不是张学颜,而是张居正。他得知此事后,严厉斥责了学生的行为,并多次当众批评他的行为,把刘台搞得灰头土脸。

这是一个极不寻常的举动,按说报了就报了,不过是个先后问题,也没捞到赏钱,至于这样吗?

如果你这样认为,那你就错了。张居正同志向来不干小事,他之所以整治刘台,不是因为他是刘台,而是因为他是御史。

参考消息

挡路者必清

张学颜和刘台之间,张居正毫不犹豫地选择支持张学颜,这也是有原因的。综观张居正的为人,很有重军官轻言官的习惯。张学颜镇守一方,就算跟李成梁站在一起也是有分量的人物。张居正对待张学颜就如同对待戚继光一样,为了维持边关的安宁,凡是妨碍养兵练军的人,一概清扫。张学颜也因此被贴上了“太岳党”的标签,张居正去世后,没过过久,便被迫致仕返乡。

高拱之所以能够上台,全靠太监;但他之所以能够执政,全靠言官。要知道,想压住手下那帮不安分的大臣,不养几个狗腿子是不行的,而这帮人能量也大,冯保都差点儿被他们骂死。所以一直以来,张居正对言官团体十分警惕,唯恐有人跟他捣乱。

刘台就犯了这个忌讳,如果所有的御史言官都这么积极,什么事都要管,那我张居正还混不混了?

然而,张居正没有想到,他的这位学生是个二愣子,被训了两顿后,居然发了飙,写了一封奏折弹劾张居正。

如果说抢功算小事的话,那么这次弹劾就真是大事了,是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

张居正震惊了,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骂我,只有你刘台不行!

自从明朝开国以来,骂人就成了家常便饭,单挑、群骂、混骂,花样繁多。骂的内容也很丰富,生活作风问题、经济问题、政治问题,只要能想得出的,基本全骂过了,想要骂出新意,是非常困难的。

然而,刘台做到了,因为他破了一个先例,一个两百多年来都没人破的先例——骂自己的老师。

在明朝,大臣和皇帝之间从来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你帮我打工,我给你干活,算是雇佣关系。但老师和学生就不同了,江湖险恶,混饭吃不容易,我录取了你,你就要识相,要拜码头,将来才能混得下去。

所以一直以来,无数“正义人士”骂遍了上级权贵,也从不朝老师开刀。因为就算你骂皇帝,说到底,不过是个消遣问题;要骂老师,那可就是饭碗问题了。

参考消息

刘台的奏疏

刘台的奏疏,言辞非常激烈,说张居正举荐私人、罢免言官、为子谋私、贪污受贿,“辅政未几,即富甲全楚”。而且在老家大兴土木,费数十万银盖房子,伺候的人员成百上千,车马轿子肩舆、出行的规制“与王者同”。真是针针见血、字字诛心,专门踩着张居正的痛脚开骂。虽然刘台眼下败给了座师,但后来万历清算张居正时,列出的几大罪状里面未必没有这次弹劾的影子。

张居正这回算是彻底没面子了,其实骂的内容并不重要,连你的学生都骂你,你还有脸混下去?

于是张居正提出了辞职,当然,是假辞职。

张居正一说要走,皇帝那里就炸了锅,孤儿寡母全靠张先生了,你走了,老朱家可怎么办?

之后的事情就是走程序了,刘台的奏折被驳回,免去官职,还要打一百棍、充军。

这时张居正站了出来,他说不要打了,免了他的官,让他做老百姓就好。

大家听了张先生的话,都很感动,说张先生真是一个好人。

张先生确实是一个好人,因为现仇现报实在太没风度,秋后算账才是有素质的表现。

刘台安心回家了,事情都完了,做老百姓未必不好。然而五年后的一天,一群人突然来到他家,把他带走,因为前任辽东巡抚、现任财政部部长(户部尚书)张学颜经过五年的侦查,终于发现了他当年的贪污证据,为实现正义,特将其逮捕归案,并依法充军。

张居正的做事风格大体如此,很艺术,确实很艺术。

而张先生干掉的最后一个有分量的对手,是他当年的盟友。

万历七年(1579),张居正下令,关闭天下书院,共计六十四处。

这是一个策划已久的计划地开端。

从当政的那天起,张居正就认定了一个理念——上天下地,唯我独尊。具体说来,是但凡敢挡路的、不服气的、提意见的,都要统统地干掉。

折腾几年之后,皇帝听话了,大臣也老实了,就在张居正以为大功告成之际,一个新的敌人却出现在他的眼前——书院。

书院是中国传统的教育形式,明代许多书院历史十分悠久,流传五六百年的不在少数。今天说起外国的牛津、剑桥,一算历史多少多少年,简直牛得不行;再一看国内某大某大,撑死了也就一百多年,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实际上,古代书院就是现代意义上的大学,不过是大学这词更时髦而已。要知道,欧洲最老的巴黎大学,也就是1261年才成立,而且基本上都是教些神学之类的鬼玩意儿。这也难怪,当时欧洲都是一帮职业文盲,骑着马,提着长矛到处冲,能读懂拉丁语的人扳着指头都能数出来,鬼才有心思上什么大学。中国的书院倒是有始有终,一直之乎者也了上千年,到清朝末年,基本都停的停,改的改,这一改,就把历史也改没了,年头从头算起。

但在书院上千年的历史中,明代书院是极为特别的,因为它除了教书外,还喜欢搞政治。

所谓搞政治,也就是一些下岗或上岗的官员,没事干的时候去书院讲课,谈人生谈理想,时不时还骂骂人,发发脾气,大致如此而已,看上去好像也没啥,但到嘉靖年间,一个大麻烦来了。

王守仁同志终于可以瞑目了,因为此时他的思想已然成为了一种潮流,在当时的书院里,如果讲课的时候不讲心学,那是要被轰下台的。按说讲心学就讲心学,似乎也没什么,可问题在于,心学的内容有点儿不妥,用通俗的话说,是比较反动。

在当时,心学的主流学派是泰州学派,偏偏这一派喜欢搞思想解放、性解放之类的玩意儿,还经常批评朝政。张居正因为搞独裁,常被骂得狗血淋头,搞得朝廷也很头疼。

这要换在徐阶时代,估计也没啥,可张居正先生就不同了,他是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角色,无论是天涯还是海角,只要得罪了他,那是绝对跑不掉的。一个人惹我,就灭一个人;一千个人惹我,就灭一千人!

参考消息

禁毁书院

明代的书院跟别的朝代比起来确实不同,不但讲学论政,还不时聚众闹事,曾有一年因为科举的录取比例过低而聚集数百人大闹考场。嘉靖、隆庆时期直到万历初期,王守仁的心学大盛,王门弟子遍布天下,讲学之风盛行海内,书院也达到极盛。张首辅此次大刀阔斧地取缔了全国私人书院共计六十四处,这些书院原本都有乡绅捐赠的田粮,书院关闭后,田地还之于民,校舍则全部变成了官吏们的府衙。

有仇必报张居正

于是在一夜之间,几乎全国所有有影响的书院都被查封,学生都被赶回了家,老师都下了岗。

事情到这里,似乎该结束了,然而,张居正同志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不但要抓群体,还要抓典型。

所谓抓典型,就是从群众之中,挑选一个带头的,把他当众干掉,以达到警示后人的目的。

而这次的典型,就是何心隐。

这位明代第一神秘人物实在太爱管闲事,在批评张居正的群众队伍里,他经常走在第一线。平日也是来无影去无踪,东一榔头西一棒,打了就走,绝不过夜,而且上到大学士,下到街头混混,都是他的朋友,可谓神通广大。事实证明,他看人的眼光也很准,十四年前,当他离开京城之时,就曾断言过,兴灭王学之人,只在张居正。

现在他的预言终于得到了实现,以最为不幸的方式。

在万历七年(1579)的一天,优哉游哉了半辈子的何心隐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当他在外地讲学之时,湖广巡抚王之垣突然派兵前去缉拿,将他一举抓获,带回了衙门。还没等大家缓过神来,官方消息已传出:根据朝廷惯例,犯人刚到,衙门的兄弟们都要意思意思,给他两棍。没想到何心隐体质太弱,竟然一打就死。遗憾之至,已妥善安排其后事,并予以安葬。

参考消息

何心隐

何心隐其实是个“笔名”,他原名梁汝元,是泰州学派的领军人物之一。何心隐与张居正早年曾有过冲突,张居正还未得势时,何心隐就对朋友说过,他要是有朝一日执掌大权,我必定会死在他的手里。万历七年的这次扫荡书院,不少人猜测目标就是何心隐(他主持着一家私立求仁书院)。何心隐在祁门学生胡时和的家中被捕,辗转江西、湖南而被押解到武昌的监狱中,不久便以“妖逆”、“大盗犯”的罪名死在了酷刑之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消息一出,不管认不认识何心隐的,无不为之叫冤,就连张贴着榜文的路边,也每天充斥着叹息声和怒斥声。

事情一出,天下哗然,王学门人一拥而上,痛骂王之垣。但人已经死了,王巡抚又十分配合,表示愿意背这个黑锅,也不发火,大家骂足了几个月,就此收场。

当然了,这事到底是谁干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位泰州学派的领军人物虽然通晓黑白,张居正大人却是黑白通吃,虽然何心隐是他老师(徐阶)的同门,虽然何心隐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共同解决了严嵩。

因为在张居正看来,朋友还是敌人,只有一个判断标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曾经的敌人除掉了,曾经的学生除掉了,曾经的盟友也除掉了,为了实现我的梦想,我坚信,这是值得的。

待遇问题

当然了,作为大明帝国的实际统治者,做了这么多工作,也受了这么多的苦,再过苦日子似乎也有点儿说不过去,而在这一点上,张居正同志是个明白人。

于是张先生的许多幸福生活方式,也随之流传千古,而其中最有名的,大概就是他的那顶轿子。

在一般人的概念中,轿子无非是四个人抬着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轿子里的人跟坐牢似的,转个身也难。

应该说这些都没错,但如果你看到了张居正先生的轿子,你就会感叹这个世界的神奇。

参考消息

教主之死

万历七年,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天地三阳会”的教主王铎死了。这个王铎原本是个和尚,立志要学太祖朱元璋,当个和尚皇帝。他在军中组织三阳会(青阳、红阳和白阳,分别代表过去、现在和未来),宣扬“大劫”将至,在地方到处敛财,盖了三阳大殿,造了三尊混元主佛,任命三十六名“天将”,找了六千多个虔诚信徒,借着度牒的名义就准备造反。结果事情败露,他被怕死的天将之一杀死,六千多信徒一哄而散。

张先生的交通工具是轿子。一般人坐一般轿子,张大人不是一般人,轿子自然也不一般。别人的轿子四个人抬,张大人的轿子嘛……

下面我们先详细介绍一下此轿的运行原理以及乘坐体验。

该轿子由真定地方知府赶制,轿内空间广阔,据估算,面积大致不低于五十平方米。共分为会客室和卧室两部分,会客室用来会见各地来客,卧室则用于日常休息。为防止张大人出行途中内急找不到厕所,该轿特设有卫生间,体现了人性化的设计理念。

此外,由于考虑到旅途辛苦,轿子的两旁还设有观景走廊,以保证张大人在工作之余可以凭栏远眺,如果有了兴趣,还能做两首诗。

而且张大人公务繁忙,很多杂务自己不方便处理,所以在轿中还有两个仆人,负责张大人的饮食起居。

此外,全轿乘坐舒适,操作便利,并实现了全语音控制,让停就停,让走就走,决不含糊,也不会出现水箱缺水、油箱缺油、更换轮胎、机械故障之类的烦人事情。

你说这么大的轿子,得多少人抬?

我看至少也要十几个人吧。

十几个人?那是垫脚的!三十二个人起,还不打折,少一个人你都抬不起来。张大人的原则是,不计成本,只要风头!

相信我,你没有看错,我也没有写错,关于这部分,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顺便补充一句,这顶轿子除了在京城里面转转之外,还经常跑长途。张居正曾经坐着这东西回过荆州老家,其距离大致是今天京广线从北京出发,到武汉的路程,全部共计一千多公里。想想当年那时候,坐着这么个大玩意儿招摇过市,实在是拉风到了极点。

这段史料不但改变了我对古代交通工具的看法,还让我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什么奔驰、宝马、劳斯莱斯,什么加长型、豪华型,什么沙发、吧台,省省吧,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丢人!

日子过得舒坦,工作也无比顺利,张居正的好日子似乎看不到尽头。然而事实告诉我们,只进不退的人生是没有的,正如同只升不跌的股票绝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