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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最阴险的敌人(1 / 2)


但严嵩却并不在乎,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只要能够飞黄腾达,位极人臣,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背叛所有的人,背弃人世间的所有道德

严嵩的原则

嘉靖算是消停了,但是大臣们的斗争游戏却刚刚进入高潮,夏言除掉了他的最大对手,夺取了全部的权力,所有人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一年是嘉靖二十一年(1542),看上去一切都很完美,但他不会想到,崩溃将在最为辉煌的那一刻到来。

毁灭他美好前景的人,叫做严嵩。

严嵩,字惟中,成化十六年(1480)出生,江西袁州府分宜人。

说起此人,实在是大大的有名,从明代开始,他就被人以各种形式(写入书中、编入戏里)不停地骂、反复地骂,并最终获得了一个荣誉称号——明代第一奸臣。

事实上,在走上那条不归路之前,他曾经是一个勇敢正直、坚持原则的人,而那时,他是夏言的朋友。

如同所有的悲剧一样,严嵩的故事也有着一个喜剧的开头。

应该说严嵩的运气是不错的,他出生时,家里虽不很富,却也算个中产阶级。他的父亲严淮多次参加科举,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到最后实在战斗不动了,就改行当了教书先生。

老子的未竟事业自然是要儿子完成的,刚出生不久的严嵩就此开始了他的学习生涯。

严嵩的幼年教育是可以写成启蒙类教科书的,据说他三岁就学会了写字,到六岁就能背诵四书五经,但这些还只是小事,两年之后发生的那件事情才真正引起了轰动。

在这一年,八岁的严嵩因为成绩好,作为优秀童生考入了县学。

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么我们来列举另外两位仁兄进行类比,你就知道其中的奥妙了:

海瑞,身份:童生。时年二十八岁。

范进,身份:童生。时年五十余岁。

其实,这二位兄弟还算是年轻有为的,六七十岁考不上县学的童生大有人在,相比之下,严嵩实在是神童中的神童。

就这样,严嵩一直神童了八年。到了弘治八年(1495),十六岁的严嵩准备参加乡试,包袱都打好了,刚要出发,爹死了。

这实在是让人悲痛的事情。一般这种时候,都会有固定剧本:跳出来一大帮亲戚朋友,说些什么不要悲伤、要正常发挥水平、告慰先人之类的话,然后主人公擦干眼泪,抬头望天,握拳做苦大仇深状,毅然踏上前进的道路。

严嵩的情况大致也是这样,只是有一点不同——他没有去考试。不是他过于悲痛不想考,而是不能考——根据明代规定,死了爹的,要在家守制三年。

国家政策是没法违反的,严嵩只好在家待业了三年。三年后,他带着父亲的遗愿和满腔的抱负前往南昌,一举中第,金榜题名。

严嵩的乡试成绩很好,所以对第二年的会试,他本人十分自信。可事实证明,地方经验放到中央,往往都是不灵的。考试成绩出来后,名落孙山的严嵩叹着气走上了回头路。

不要紧,下次一定能够考上!

过了三年,他进京参加第二次考试。几天后,他拿着京城同乡送的慰问品回了家。神童也好,天才也好,考不上就是考不上,说啥也没有用。

参考消息

神童严嵩

严嵩自幼文思敏捷、读书过目不忘,在家乡是小有名气的神童,连地方官也对他有所耳闻,甚至愿意资助他进入县学。据传当地知县曾当面出上联考他:“关山千里,乡心一夜,雨丝丝。”严嵩略一沉思,随即应对:“帝阙九重,圣寿万年,天荡荡。”这副下联用白话文理解,就是“皇宫雄伟,皇帝万岁”之类的马屁话。虽然那时严嵩年纪还小,但他心向庙堂的志向已可见一斑。

失望的严嵩没有放弃,他确信自己一定能够成功。

于是他去考了第三次,这次他不再有任何幻想,考上就好,只要考上就好。

但上天却跟他开了一个玩笑,一个善意的玩笑。

老天爷可能觉得严嵩先生才学深厚,非要消遣一下他,所以在两次落榜之后,严嵩意外地得知了自己的考试成绩——二甲第二名。

一甲只有三人(状元、榜眼、探花),所以二甲第二,就是全国第五。

这个成绩实在太好了,严嵩惊讶之余大喜过望,他认为,自己的命运将就此彻底改变。

正德元年(1506),严嵩被选为翰林,成为了一名庶吉士,这一年他二十七岁,年少高才,前途远大而光明——光明时间合计三年。

正德四年(1509),严嵩迎来了一个噩耗,他的母亲去世了。

严嵩是一个十分孝顺的人。在父亲死后,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他,供他读书考试。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实在是一场人生悲剧。

但凡是个人,遇到这种事都会悲伤,但严嵩却似乎有点过了头,他日夜痛哭,伤心过度,差点送了命,经过紧急抢救才活过来。

这还没完,悲痛至极的严嵩又作出了一个更让人意外的决定,他要辞官回家隐居。

这是一个让人钦佩的抉择,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放弃荣华富贵,避开俗世红尘,只为纪念自己未能报恩的母亲。二十七岁的严嵩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严嵩回到了老家隐居,但国家并没有忘记他,朝廷曾多次下旨,希望他回朝中为国效力。

可严嵩拒绝了。他已经过了守制期,却仍拒不入朝,只因为另一个理由:

“奸人当道,在下不堪与之为伍!”

他口中的奸人,就是当年红得发紫的钱宁和江彬,严嵩有他自己的骨气:宁可不当官,也决不与小人同流合污!

那时的严嵩,是一个正直的人。

但隐居十年之后,他终究还是答应了一个人的邀约,再次出山为官。并非是他出尔反尔,只是因为这个人他无法拒绝。

此人就是我们的老朋友,当时的内阁首辅杨廷和。

在严嵩看来,杨廷和是朝廷的支柱,在杨廷和看来,严嵩是难得的人才。而更为重要的是,十年前(弘治十八年,1505)的那次会试,点中严嵩卷子,对其赞扬有加,并成为他老师的人,正是杨廷和先生。

杨先生真可算得上是个有眼力的人,因为七年后(嘉靖二年,1523)的殿试中,他还夸奖过另一位新科进士,断定此人必成大器,之后还大力提拔。

看来这个世界确实很小,因为这位幸运者的名字叫做徐阶。

正德十一年(1516),严嵩再次出山。

论资排辈是官场的优良传统,在这种指导思想下,严嵩的境遇并不太好。所谓“任你通天大才,只有推倒重来”,他先进了翰林院,却只干了个编修(翰林院的低级官员),一年多啥也没混出来。

但人生总是充满变数的,正德十三年(1518),严嵩得到了一份差事——传旨。

这就是传说中的钦差。虽说是个体力活,不过能到地方上摆摆威风,混吃混喝,也算不错,于是严嵩乐颠颠地上路了。

然而,事实证明,这趟所谓的钦差,实际上是个苦差。

严嵩十分尽责地完成了使命,然后一路往回赶。但上天似乎还没玩够,它又一次在错误的时间,将严嵩送到了一个错误的地点。

具体说来,当时严嵩先生所处的环境如下。

时间:正德十四年(1519)六月

具体方位:江西省临江府

如果感觉比较眼熟,那说明你的记性还不错。此时此地,除了严嵩外,还有一位仁兄正在闹腾一件大事,他就是伟大的王守仁先生。

严嵩的运气实在不好,全国那么多地方他不去,偏偏赶上了宁王叛乱,要是他赶得巧,没准儿还能和刚刚坐船上岸的王巡抚打个照面。

不过,他既没有王巡抚的胆略,也没有旗牌令箭,于是只好躲了起来。

但凡是躲避战乱,都有个时间限制,仗打完了该干吗就干吗去了。但严嵩可能是在战乱中受了什么刺激,他躲得比较彻底,京城也不去了,托人请了个假,直接回了老家。

严嵩的行为放到今天,往小了说是怕事,往大了讲是玩忽职守,这事儿要放在朱元璋手里,估计严嵩的人皮都晾干了。

可当时的朱厚照先生是没有时间管的,他正忙着玩。严嵩何许人也?哪能劳他老人家大驾。

就这样,严嵩又开始了休养生活。但上天注定要让他出场,两年之后,又一个机会来临了,朱厚照先生驾崩,杨廷和开始代理朝政。在严嵩看来,报效国家的时机终于到了。

正德十六年(1521)四月,严嵩正式进京,他的人生从此被彻底改变。

可刚一进京,严嵩就发现情况不对,他去拜会老师杨廷和,杨廷和还认识他,也打了招呼,却不怎么理会,搞得他十分尴尬。

这人怎么说变就变呢?严嵩纳闷了。

其实杨廷和还是比较够意思的,他之所以不管严嵩,实在是因为他正忙着一件大事——和皇帝斗争。

严嵩算是倒霉到家了,复出混得不好,传旨遇到了宁王之乱,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又撞上了大礼议事件。

这一年严嵩已四十一岁,前辈上级退休了,同辈的都升了官,晚辈又不买他的账,他成了个没人理也没人管的累赘。

吏部的官员考虑了很久,觉得这人实在没啥用,又榨不出油水,就安排他去了南京翰林院。

在当年,南京翰林院有个外号叫“鬼都不理”,既无权又无钱,穷得叮当响。可是严嵩没有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地去了南京。

但他没有想到,正是这个缺德的工作安排救了他的命,带来了光辉远大的前途。

因为就在他出发去南京之后不久,两个人就急匆匆地以相反的方向从南京赶来,在京城掀起了一场无比凌厉的风暴。

这两个人就是张璁和桂萼,轰轰烈烈的大礼议就此进入最高峰。

斗争的结果人尽皆知,在这场惨烈的政治斗争中,无数官员落马折腰,内阁被全部清洗,新一代的权贵登上舞台。

严嵩运气实在不错,出事的时候他在南京,无门无派,无牵无挂,每天喝喝茶,谈谈京城八卦新闻,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话虽如此,但这件事情对他的前途似乎也没有太大影响,毕竟他的老师杨廷和是斗争的失败者,他从中捞不到任何好处。

但严嵩自己却很清楚,他飞黄腾达的时候到了,因为事情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除了老师杨廷和外,他还有一个十分要好的老乡兼朋友——桂萼。

果然,不久之后,京城传来消息,严嵩由南京调回北京,连升三级,担任国子监最高长官(祭酒)。

坎坷的人生、狡诈的官场改变了严嵩,他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领悟了成功的秘诀——左右逢源。

无论何时何地,在最终胜负显现之前,绝不能押上所有的筹码。

——洛克菲勒

这之后,严嵩的事业进入了黄金期。嘉靖七年(1528)四月,他升任礼部右侍郎(副部长),嘉靖十年(1531)九月,升任南京礼部尚书,后又改任吏部尚书。

严嵩向现实妥协了,他改变了自己,开始逢迎皇帝,阿谀奉承,但这似乎也很正常。

因为在朝廷中,拍马屁不是为了升官,而是为了生存。

所以,至少到目前为止,严嵩仍然是个比较正派的人。虽然他要求进步的手段并不光彩,却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在朝廷上仍然直言不讳,毫不顾忌。

参考消息

朝中有人

严嵩跟桂萼的交情,说起来还真是不一般。两人同是江西老乡,同在南京为官,甚至聘请了同一位老师来教导儿子。再加上两人当时都充满了正义感,本身就很谈得来,经常在一起喝酒,还有点诗书往来。有着这么铁杆的关系,在“大礼议”中一跃而起的桂萼自然不忘拉严嵩一把。

换句话说,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嘉靖十七年(1538),这个原则被打破了。

最难的文章

这一年的七月,最麻烦的事情来了。

此时距离大礼议事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该认的认了,该给的也给了,应该说嘉靖先生也该满意了。

可这位仁兄却是个得寸进尺的主儿,他突发奇想,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而这个要求,是绝对不会得到大臣支持的。

嘉靖不但要追认他爹为皇帝,还打算把他爹搬进太庙,成为以后历代皇帝朝拜的对象,最后,他还打算给自己的父亲一个封号——明睿宗。

此要求在历史上有一个特定的称谓——称宗祔庙。

这是一个极其无理的要求。没有做过皇帝的人,怎么能够进太庙,称睿宗呢?先前给自己争个爹,多少还算是人之常情,现在干这种出格的事,就是贪得无厌了。

所有的朝廷大臣都听说了这件事,却并不出声,因为他们要等待一个人的反应。

这个人就是专门负责礼仪的礼部尚书。

很不幸,当时的礼部部长就是严嵩,这下无论如何也躲不了了。如果赞成,会被众人唾骂,如果反对,会被皇帝处罚。

但老江湖就是老江湖,严嵩开动脑筋,费尽心思写了一封奏疏给皇帝。

这是一份质量很高的奏疏,全篇洋洋共计千余字,好像什么都说了,仔细一看,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严嵩又耍了一次两面派。如果换了别人,这篇文章或许能蒙混过关,但这次他遇到了嘉靖先生。

刚看完奏疏,嘉靖就召见了严嵩,并用几个词概括了对他的印象——骑墙、滑头、两头讨好。

满头冷汗的严嵩狼狈地逃离了那个可怕的人,他终于意识到,在这个人面前,天下人无非两种而已——支持他的,或反对他的。

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于是两个选项同时出现在他的面前——原则,还是利益?

严嵩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不想再折腾下去了,他已经五十八岁,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累,利益就是他所追求的全部。

原则?多少钱一斤?

在作出决定的那个晚上,他挥笔写下了《庆云赋》和《大礼告成颂》,以纪念嘉靖先生的英明决策,三十年的文学功底最终化成了溜须拍马的遣词造句。

嘉靖终于满意了,他已经确定,这个叫严嵩的人将会对他言听计从,并服从他的一切命令。

很快,严嵩的这一举动在朝廷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指责声、骂声铺天盖地而来,余音绕梁,三十日也没绝。

但严嵩却并不在乎,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只要能够飞黄腾达、位极人臣,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背叛所有的人,背弃人世间的所有道德!

“大彻大悟”的严嵩树立了自己全新的人生观,但很快他就发现,要想达成自己的企图,就必须清除一个障碍——夏言。

相对而言,夏言是个不太听话的下属,他会经常反驳上级意见,甚至退回皇帝的圣旨,让皇帝难堪。因为他还是一个有良知,有原则的人。

参考消息

传世的马屁巨著

虽说《庆云赋》和《大礼告成颂》是历史上著名的溜须拍马之作,但正是这两篇文章的绝佳文笔,使得自恃文才甚高的嘉靖对严嵩另眼相看。更有意思的是,尽管各位文官在朝堂上大骂严嵩厚颜无耻,私底下却将这两篇拍马屁的文章竞相传看。如今,那篇曾经大放异彩,奠定了严嵩一代文坛匠才地位的《庆云赋》已经失传,从文学角度看,未免有点可惜。

奸臣的开端

不要脸的严嵩准备除掉要脸的夏言,这似乎并不困难,但在实际操作中,严嵩才发现这几乎又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为夏言还有一个他不具备的撒手锏。

如果要评选明代最难写的文章,答案绝不是八股,而是青词。

必须说明的是,青词不是谁都能写,也不是谁都能用的,这玩意儿的版权完全归嘉靖所有,他人不得侵犯。该文体特点是全用赋体,词句华丽,写作难度极高。因为写作时要使用专门的青藤纸,所以叫青词。

青词是修道祭天时用的,具体方法是写好后烧掉,主要内容除了陈述个人愿望外,还兼议论叙事,其笔法十分玄乎,经常搞得人莫名其妙。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是写给神仙看的,写完就烧,也不留档,而嘉靖先生似乎对神仙的理解能力也很有信心。

顺便说一句,这一招并非嘉靖的专利,时至今日,烧纸请愿仍然大行其道,只是内容换成了简体字而已。要知道神仙都是很牛的,懂个七八国外语也很正常,相信还是能够看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