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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柔自从一心要考白鸟营以后,便在练功上勤快了起来。大晋的兵制沿袭开国以来的兵制,一般朝廷招兵主要有两个途径:征兵和募兵。征,就是上对下强征,根据大晋律令,二十岁以上的成年男子不分贵贱,都要按照三年耕一年储的法令开始服役,直到五十六岁止。这样强征去的兵,叫做“正卒”;当然,这其中富贵之家官宦子弟可以通过捐重税来免除这种兵役。

不过如今更为流行的一种招兵方式却是募兵。

朝廷或地方发布告令,向各地招募兵卒,完全情出自愿。因为在动荡年代,普通百姓人家的田亩很难得保,即使种上了田还要缴纳各种赋税课征;如果去从军,士卒的月俸按照等阶不同,每月在稳定的六百到一千二百石左右,这比在家耕种要高出许多,高者甚至在供养全家吃饱穿暖之外仍有许多节余;从军数年,立功受赏还乡、从此致富者广而有之,故而许多青壮年男子宁可放弃耕种,而选择前去从军。

加上大晋地域形势并不稳定,边疆存在藩镇割据的局面,许多州郡表面对朝廷称臣,实际上不受节制各自为政,这些州郡的长官们更加注重巩固自己手头上的军事实力,他们通过重金募兵来培植势力,这样一来,更多的人会为了生计而去从军。各州不断扩大军备,募兵制度一时成风。

顾柔这次要考的白鸟营,乃是北军中的一支特殊士卒部队。北军乃是朝廷的精英部队,旗下有八营校尉,此八校的营兵皆由招募而来,从各级普通军队中筛选尖子纳入。而白鸟营作为特殊部队,有着不同的遴选方式。

顾柔去投考的那日,北军驻地的辕门跟前人头攒动。

今天招兵的有白鸟营和屯骑营,这乃是北军军营中两个大热之选,屯骑营一直以来都是北军当中规模最大,人数最多的一个营,比较容易选上;而白鸟营虽然外界对它知之甚少,但是也因为其较为神秘,保持着非精英不入的说法,吸引了不少的有志青年。

顾柔把自个的户籍簿子呈交给营门口的收纳官,然后被营卒带到了驻地内部的一处大帐门口等候。

白鸟营的营房工事驻扎在北军驻地的东南部,地势较高,便于瞭望,数十座雪白棚顶的营帐群后方,有两座木头搭建的望楼,楼上飘着角棋,有本营的哨卒立于其上,以为岗哨。此时烈日当头,只见那望楼上的两哨卒如同雕像般危立不动,俨然已与望楼融为一体。

顾柔看得出神,边上有个清脆滑溜的声音问她:“大嫚儿,你也是来考军的呐?”

顾柔愣一愣,看向对方,不确定他叫的就是自己。

说话的年轻人个子不高,身材精瘦,撇着两道八字眉毛,一对明亮的大眼睛,穿着一件十分破旧的薄布衫,头上的发髻梳得很整齐,扎着士人常用的巾幘,笑笑地正瞅着她。

对方看见顾柔惊讶,他换了一口正宗的官话,解释道:“在我们老家,就称呼像你这么年轻水灵的姑娘叫嫚儿,没冒犯的意思,姑子别介意,我刚排你后面,看你交上去的户籍册子上头好像写着祖籍东莱,以为你是我老乡。”

顾柔摇摇头:“你看错了,我是本地人。”

那瘦瘦的年轻人眨眨眼,笑道:“我姓田,田秀才,你喊我秀才就成。”

顾柔道:“我叫顾柔。”

田秀才问:“你也来考白鸟营?考花卒?”

顾柔反问他:“花卒是什么。”

田秀才表情一滞,笑容登时有些尴尬,摇头:“怪我想岔了,我瞅着你就不像。”说罢朝不远处那头努努嘴,“不像那两个一看着就是。”

顾柔顺他眼光瞧去,只见右手最靠边的营帐头,两名打扮花枝招展的少女正走入,看着和寻常人并没什么不同,她疑惑地瞧一眼秀才,表示不解。

田秀才笑笑道:“你是小嫚儿,不跟你扯这个。你往上看,瞧见咱们头顶上那面大旗子没有?那是白鸟营的标志。”

他这么说,成功地就转移了顾柔的注意力,顾柔仰头,只见碧蓝色的天空下,一面玄色大旗在风中猎猎鼓荡。

高耸的旗杆上挂着那面宽大的正红色大旗,没有绣字,却绣着一只凶残精猛的白色雄鹰,尖嘴利爪,雪羽喷张,展翅欲飞。苍穹中流云翻涌,旌旗飘扬,奋人心魄。

顾柔看了一会儿,觉得那只鹰特别漂亮。

“自古以来,白羽之鹰便是瑞物的象征,据说前朝的汉皇帝曾经退食于长乐宫中,忽见白鹰栖于殿前,认为是祥瑞之兆,还命人绘制《玉鹰图》流传后世,此图后来存放于太学的藏书馆中呢。”田秀才一齐仰望赞叹道。

顾柔回头看他:“你还真是个读书人啊。”

“哪里哪里,就识多了几个字而已,”话虽这么说,田秀才却摇头晃脑地掉起书袋来,“云飞玉立尽清秋,不惜奇毛恣远游。在野只教心力破,干人何事网罗求啊!”

顾柔:“……”不是很能听懂,总之好像很厉害就对了。

这时候,那负责考核的都伯叫道:“下一个,顾桑……哦不,顾柔。”

顾柔听见被叫名字,忙一溜小跑地过去,都伯看她一眼,挥挥手:“女卒站那条队。”顾柔排了进去,站在最后一个,前方已经站了七八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儿,正排队接受检验,她前面的年轻姑娘回过头来,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打量她。她穿一件花里胡哨的小褂子,下面短打配布鞋,看着像是乡下来的。

顾柔笑了笑,冲她道:“我叫顾柔。”

那姑娘一听顾柔跟她打招呼,高兴得眼睛都发亮,小圆脸上的雀斑也发光了,露出一个大笑容:“俺叫祝小鱼,祝寿的祝,小鱼的鱼。”带着一股北方口音。

顾柔点头:“你北方人。”“是嘞,俺们家在辽东郡,俺爹俺娘都是江上打鱼的,对了,俺还带了特产,”祝小鱼打开了话匣子,从怀里急急忙忙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满满一包小鱼干,拿了一片到顾柔面前,“你吃一口?”

对面前头一阵骚动,姑娘们的抱怨声此起彼伏:“哪来的鱼腥味儿,臭死了。”顾柔摇摇头:“我不吃,你收起来吧。”祝小鱼瞪着眼很认真地道:“你真的不吃啊,可好吃嘞,俺娘做的。”“不用了。”这时候队伍朝前动了动,顾柔提醒她:“你往前跟一步。”

“哎。”祝小鱼话音刚落,突然间她被什么吸引了注意,眼前一亮,猛地冲出了队伍:“孟大哥,孟大哥!”

营房那头,孟章正提着一摞新兵报名的户籍册子出来,一看到祝小鱼,他脸色一变,想要脚底抹油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去,端着军官架子道:“啊,是你,京城还住得习惯吗。”

看孟章这态度,顾柔大为好奇。

“好着嘞,京城好大,啥东西都好买,就是贵。孟大哥,俺带了鱼干,你吃一口来,俺娘做的,可好吃了。”祝小鱼说着拿了鱼干就要往他嘴里塞着喂。

两人吸引到的旁观目光越来越多,孟章快疯了,避开她:“你干什么啊你?”他身后两个亲兵已经笑得直不起腰。

祝小鱼愣了,很委屈:“可是,是你把俺带到这洛阳来的啊,俺不找你找谁。”

孟章耐着性子解释:“带你来兵营是因为看中你的天资,希望你能在营中受到历练,成为可用之材。”孟章暗地里恨死了军司马冷山,明明是他点中的将,却着他去付钱,害得他惹来一身腥,还是鱼腥。

“可俺娘说你是为了娶俺当媳妇,还花了三千钱下聘礼呢,不是个小数目,俺不能让你白掏银子,俺得给你做媳妇。”

“哈哈哈哈哈哈!”后面两个老兵笑得打滚,孟章杀气腾腾的眼神向后一掠,他俩立马老实地站好了,嘴巴还在抽抽憋笑。孟章回过头,深呼吸,简单平复下情绪:“是这样的小鱼,我是买了你回来,我买你是希望你能够投考白鸟营,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你明白吗?”

祝小鱼大喜:“明白,俺明白得很,你是为俺好,你放心,俺一定努力,将来肯定配得上你!”

……孟章想死。

队伍这头,因为祝小鱼突然跑出队伍,顾柔前面的位置空了出来,前方的少女也在驻足观看,用鼻孔轻轻哼了一声:“切,攀亲带故的,也不照照镜子,此处可是军营。”

那说话的少女娇声怪气,样貌却很周正。她还有一名同伴,两人是同乡,结伴前来投考,那同伴的女子生得比她颜色更美,乍一看还有几分肖似云飘飘,操着家乡话对她道:“侬伐要小看这个祝小鱼,听说伊是军司马亲自到北方挑的,老早就内定好了。”“哟西,看伐册。(注:要死了,看不出来。)”

说话的那个小云飘飘回头,看见顾柔瞧着她们,不再议论了,冲顾柔微微一笑,换了口音,口齿清晰地道:“幸会啊,我叫陈翘儿,她是薛瓶儿,我们从吴郡过来。”

顾柔点点头:“我叫顾柔。”

陈翘儿又是一笑,她的笑容轻柔美丽,还带着一点勾魂摄魄的魅力,轻轻嗯了声,转过去不再说话。倒是薛瓶儿上下打量顾柔,试探问她:“侬……也是来考花卒的?”

顾柔又被问到这个问题,实在忍不住好奇:“花卒倒底是什么?”

薛瓶儿愣了愣:“哦,侬伐四啊。眼神里似有些不信,继续上下打量她:“那你苦头有得吃嘞,要跟那些男拧一样正儿八经过考核。”

顾柔更奇怪了,难道所谓的花卒,就可以不正儿八经通过考核了吗?可是没来及问出这个问题,陈翘儿就扯了薛瓶儿一下,两人把顾柔排除在外,自顾自聊天,不再和她多话。

来投靠的女卒并不多,没过一会儿,就轮到顾柔。

考核的项目很简单,一共四项,射、骑、文、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