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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回 若非群肉签中见,会向瑶台月下逢(1 / 2)


秦淮河畔,河水滟滟,天家之女笑吟吟地看着朱能垣,发出诛心之问。

比起玉卮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朱能垣倒是淡定非常,深色纹丝不动,只是一笑:“喔?”

陈苍苍也不多说,看了看清平画舫,言下之意,这等机密,还是寻个机密的去处聊。

朱能垣自然没有拒绝,而是敛衣一礼:“陈乔多谢公主援手,既如此,还请公主不嫌陋鄙,移驾楼船。”

会稽长公主点名挑衅陈清平,奈何神厨家里蹲正忙着做肉签,听了玉卮的话,随口道:“就在这里说吧。”

玉卮上下打量了一下陈清平,卷起嘴角:“也好。”

于是,会稽长公主来到画舫之上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情景:

鲛绡垂帘,竹席檀安,周樽汉碗,一派清雅古朴的厨事布置后,是白衣如雪的清冷男子,正素着一双手,用一把尖刀,小心翼翼地剔除紫檀贵案上放着的好几大块儿肉。那些肉显然很是新鲜,不仅有淡淡腥膻,还渗着血,殷红液体顺着那双素白冷指流下,摄人心魄。

这情景换做昨儿那几个狼心狗肺的萧家贵女,只怕早就吓晕过去,然而这位不过刚刚及笄的少女长公主,却是神色如常,只说了一句,便让陈清平的注意力从那些肉赚到了这位公主身上。

长公主说:“这身衣服见陈思王时,清平君就一直穿着,到现在也没有换呢。”

陈清平淡淡地看了会稽长公主一眼,就跟看见了肉的筋膜一样。

筋膜公主也不虚与委蛇,而是泰然自若地坐在了厨事阁对面的榻上,如同在自己宫中一样:“皇兄有一些专司搜集消息的探子,那些轶闻里关于宴饮无不提到清平君这个名号,原本苍苍也如世人一样,觉得这是汉帝御赐的名号,不过有一些世家公子的辞赋之中提到美人,譬如清平君之清贵,譬如阿玉姐姐之端丽秀雅,苍苍便想了,哪有每一代清平君都恰好有那么几个姐妹,恰好有江东周家后人为友,恰好每个嫡亲的妹子名字里都有玉字——除非,原本就是同一群人。”

陈清平平静地将那些肉分成几堆,用不同的作料腌制揉搓,对陈苍苍的话,仿佛充耳不闻——今昭撇嘴,您就绷着吧,事关重大,要是闹出去您就不能混南北朝了,还有那些六合的食材,您不关心才怪!

不管今昭怎么腹诽,陈清平还是淡淡地做着他的肉签,那些兔、鸡、鹅、猪、羊、鹿、獐等动物的肉被揉得筋膜寸断,再嫩没有,便被切成了小丁,混在一起,剁成了肉泥。

长公主看着陈清平刀光灼灼,莞尔一笑:“听上去倒像是皇兄前阵子做的《破甲大阵曲》。”

果然那剁肉的声音时而激越,时而森冷,时而紧张,时而欢腾。

陈清平充耳不闻,剁完肉馅,放好作料,将肉馅塞入肠衣。这些肠衣裹着的肉馅,是香肠的雏形,叫做肉签,便于存放,滋味也丰美,是各世家厨下都会备着的一样越冬之物。蔓蓝收了这些肉签,跟老元一起抬着入库去风。

会稽长公主又说了些事情,无一不是足可证明陈清平是个活了好几百年的老妖怪的有力证据,末了公主叹了一口气,起身,伏拜,大礼:“苍苍深知造化多奇异,清平君必然是异人,苍苍与皇兄之母出身蝶衣谢氏,是萃梦师,因此苍苍对这些神异之事颇有了解,平时也多为皇兄于此道分忧。奈何苍苍已经十七,将于王氏联姻,可苍苍心中有一人,辗转反侧,求之不得,还请清平君相助!苍苍愿以长公主之势,助清平君珍稀食材十车!”

最后一句话出口,陈清平猛地抬头,看了看陈苍苍,说:“公主有话不妨直说。”

这是个颇为老套的故事。

少年公主,手握重权,助其兄长,谋于神异,见多识广,一直颇为看不起那些文弱的世族子弟,因此婚事迟迟不定。去年此时,王家强势相压,公主思量再三,为了让兄长能先稳住这些世族,便毅然决定下嫁。

那是个明媚春日,她与王家嫡次子的婚姻已定,天很暖,她很寒。

那夜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深谷寒潭,她纵身跃下,一时快意,身为萃梦师的女儿,她知道,梦中坠落,会瞬间醒来。

可是,她没有醒。

她在谷底寒潭,遇见了一个人,那人仿佛风流不羁,却又坚定执着,与那些轻浮的世家子弟全然不同,她无可救药地,陷入一场虚幻的爱慕。

她思慕他,他却不能应,三千界的公主,与六合界的郎君,这是两个世界的阻隔,比人鬼更殊途。

她知道,她也没有奢求,梦里既知身是客,不如一晌贪欢。

她但求一夕之欢,可不知为什么,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梦见他,和梦也新来不做!

她只想再见他一次,亲口求欢,亲耳被拒绝,亲手扼死此心,从此,不做陈苍苍,做会稽长公主。

听见热闹从春水楼杀回来的华练瞧着陈苍苍,很认真地问:“我听说你擅画,能画像么,若有画像,我可以找一流的萃梦师帮你。”

陈苍苍苦笑:“这也是我不甘之处,无论梦中如何刻骨铭心,一旦醒来,那面容就十分模糊。”

“唔,这也正常。”华练摸了摸下巴,“名字生辰什么的,也不知道吧。”

长公主垂头。

乘姬眉头一蹙,捧了渍瓜与梅卤奉上,轻声道了句:“长公主不必太忧心了。”

陈苍苍瞧着这位妩媚的侍婢,温和一笑:“多谢你。”

华练一拍大腿:“算了,舍命陪君子。公主,你安排一下让我们入宫!”

送走了会稽长公主,今昭拖过华练:“华练姐,你不是怕走火入魔,不敢入梦么?”

华练掐了掐今昭的脸蛋儿:“小丫头,这么护着你房东?我不是收了高洋的魂魄么,那魂魄历经凶险,杀人无数,煞气之重怨气之足,无可匹敌,我把他的魂魄,织了一件防弹衣。”

今昭无语。

华练笑嘻嘻地枕着自己的胳膊,望着船的棚顶,蔓蓝在檐上挂了一串的避魂灯,随着水波,叮铃叮铃地响,许久,久得今昭翻着一本志怪小说看到了结尾,才听到华练低低开口:“……不能总也不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