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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圣心难测赐熹妃


回到翊坤宫,我将所有的人都撵了出去,将自己关在闺房之中,点了满屋子的烛火,照得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红烛里散发出的光芒,相互应衬,好似一盏盏茜红的水晶灯。

我摊开哥哥的遗言,上面的字迹如同哥哥的人一般,狂野有劲,乱中有稳,剑拔弩张、矫若惊龙,铁画银钩,恰到好处,他最喜欢的便是用剑在石壁上写字了,我记得我出阁前,他骑着马带我到了那个山谷,指着悬崖陡壁道:“兰儿,哥哥送给锦衣绸缎,衣服会被穿破,哥哥送你金银首饰,首饰也会有可会被折损,哥哥要送你一份贺礼,永永远远地刻在这悬崖陡壁之上,万年长青。”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此许三愿,一愿,吾妹身康体健;二愿,吾妹笑容满面,三愿,吾妹夫妻恩爱似梁燕,年年岁岁不相厌。

当时我还笑话道:“哥哥小气,舍不得送贺礼,拿着这个唬弄人家!”哥哥不以为然道:“哥哥不送你东西,那是因为哥哥的就是你的,无论是什么!”

哥哥咬破手指在他临死前的一刻留下一封血书,上面写着:

行路难,

难于山,

险于水。

不独人间夫与妻,近代君臣亦如此。

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

朝承恩,暮赐死。

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

“朝承隆恩暮赐死?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我读着哥哥留下的字,抑制不住的悲伤难受,烛光透过泪珠入眼,迷离闪烁,宛如一只只会发光的萤火虫,围绕着整个宫殿飞翔,宫殿那么的明亮,却显得那么的空洞与寒冷,我已经无法想象与体会哥哥在临死前的那一刹那到底心中装了多少怨恨,有多么的不甘心、不服气?

可是至少他在临死的前一刻明白了,明白了为何自己戎马一生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故此他用他最后的一口气留下了这份血书给我,他要告诉我,“兰儿,与君结发未五载,岂期牛女为参商。古称色衰相弃背,当时美人犹怨悔。何况如今鸾镜中,妾颜未改君心改。为君熏衣裳,君闻兰麝不馨香。为君盛容饰,君看金翠无颜色。寻常夫妻之间的情感尚且如此,何况是帝王家呢?你要保重啊,你要珍重啊,你要好好的为自己打算啊?你的夫君你是靠不住的,今儿他喜欢你,那你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好的,他会赞赏你,夸耀你,他会给你高位,给你权势,给你财富,给你荣耀,明儿他不高兴了,那他所给你的一切也都能统统收回去。”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哥哥啊,你让为何非要我如此明白?明白了又能如何?明白了,我又能改变什么呢?”我抱着哥哥的血衣痛哭流泪,我问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我想要做的事情一件也做不了的。

“哥哥,你晓不晓得,我已经不是年家的人了,她们给我冠上了一个满洲的大姓,你晓不晓得,要是我再姓年,我就没得活路了……哥哥,你是不是在怪我没用啊?你是不是再问我为什么不救你啊?我是真的没用啊?我在养心殿我的额头都磕破了,可是皇上连见都不见我,这后宫里的女人更是一个个把我往绝路上逼啊?”

“我被她们逼得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年世兰是脆弱的,脆弱得跟玻璃镜子似的,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终于还是被理智止住了泪水,此时此刻我怎么还能哭泣呢?哭泣又能如何呢?

门外传来碧痕的声音道:“娘娘,苏公公来传旨,说今夜皇上翻了娘娘的牌子呢!”是了,他自然是要来的,我今儿好好地演了一场贤惠识大体的戏,忍痛割爱让他不至于处在两难的地步,他当然是要来犒赏我的。

“眼下天已晚了,皇上只怕就要过来了,娘娘您要不要先梳洗梳洗……”碧痕见我没出声,便有些急躁了,担忧我在里头出了个什么好歹,毕竟大白日的点着蜡烛又将自己关在房里几个时辰,她们是该要慌了。

“娘娘,您有听见奴婢说话了吗?”是百合的声音,我抱着双膝靠着墙壁坐着,看着那些蜡烛一点点的滴泪,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些红烛的泪便是我的泪,我试图用这些红烛来表达我内心的情感,我想要告诉哥哥,我不能为你流泪了,让这些蜡烛的泪带去我对你的思念吧!

百合自从成慎刑司回来之后就是不见人的,她的头发长长短短连发髻都无法挽起,整日里在房中闷着,除了我谁也不想见,我已经告诉她那几个怪物似的嬷嬷已经都死于非命了,听闻一个失足落水淹死,一个被从天而降的一块板砖给砸死,一个在房中被老鼠给咬住了,中了鼠毒,没两日就命丧黄泉,最值得命人高兴的是那容嬷嬷,听闻是死在慎刑司的那张钉子床上,听她低下的人说,她想要知道那钉子是否还利刃,要去试试,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死在上面了,那钉子可不止是入肉三分,听闻整个人都被钉死在上面了,尸首搬都搬不下来,死状极其恐怖。

可惜的是,不过三日功夫而已,内务府的人又推举了四位精奇嬷嬷继承了她们的衣钵,那些个令人畏惧止步的刑法还需要在这个后宫之中流传着,如同大清的江山一般一代代相传,慎刑司的那张长长宽宽的红木桌子前依旧会坐着四个妖怪似的女人,发出那种妖魅鬼怪般的声音。

“娘娘,奴婢进来了……”见我迟迟不言语,她们担心我出事,又不敢冒然去禀告皇上,只能擅自闯入了,我若是这无声无息的死在屋里,那她们的罪过可就大了,自然我想百合不是如此想的,与我经历过生死的人,最能明白我的心思的,皇后与菀妃都活得好好的我为何要先离去呢?这紫禁城没了我,也许许多女人都会觉得无趣的。

“不必了,本宫好好的,本宫只是想要静静,你们都下去吧!”我擦干了泪水将血书好好的收了起来,可是我要该藏在哪里呢?这是哥哥的笔迹,皇上是再熟悉不过了,若是出现在他的眼前,只怕我又要面临一场祸事了。

白玉扳指好办,我决定将他镶在朱钗之上,一来可以时刻佩戴,二来也可掩人耳目,皇上再梳洗哥哥的扳指,还能想到我将它融合在朱钗之上么?加上些配饰加以修饰,肯定是不成问题的,我要日日夜夜都带着这个白玉扳指来怀念缅怀我的哥哥,血书也要,我朝我的床看去,它比不得承乾宫那张紫檀木雕龙刻凤的床,但是我已经睡习惯了,也许皇上也睡习惯了。

我想到了,我要将血书藏于被褥之中,时时刻刻地提醒着自己,人情反覆,世态炎凉,郎君再好,若他是九五之尊便决不能真心相待,他此生都无法给我一颗完整的心,我为何要对他一心一意呢?他将他的心分成了两大块,其中大的那一块给了前朝的那些政务,余下的那一小块又一半送给了已经故去许多年的纯元皇后,只留下那一丁点的地方还藏着那么多的女人,而我们这些女人还为了那些微不足道的真心而争得你死我活的。

我也该将自己的心分成两半,一半盛着杀兄灭族的仇恨,另一半也要分成两半,其中一半要时刻铭记我的夫君是九五之尊,另一半要时刻默念九五之尊是我的夫君,也许这四分之一的心意足够回报那微乎其微的真心了。

入夜时分,他的御驾果然来了,我完好如初的去迎接,一如既往的迎来送往,他已然在景仁宫陪着皇后用了晚膳了,又到了月宾宫探视端妃与玥珊公主,他略有兴致地道:“朕本该在月宾宫留宿,却满心里装的你,你言朕待你好不好?”

我伺候他宽衣,他却毫无休憩之念,命人剪亮了烛火坐在榻上临帖,我坐在一旁研磨道:“哪个晓得皇上的心里装的是什么?莫非兰儿还能剖开看看不成?”

他听我如此说便搁下了笔抬头看我,我早已除去了朱钗洗净了铅华一副素装姿态,胤禛碰了碰我的额头道:“朕也不晓得你的脑子瓜子里装的什么了?你是逼着朕对你食言啊!玥珊若是在你的宫里,咱们还能一起抱着她说笑的,她乖得很!”

“好没趣的人,明明自己食了言,还说别个逼的,这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到月宾宫把人抢回来,陪着皇上您说笑好吧!”说着便有着要起身的意思,却被他一手拉入怀中道:“哎哟喂,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怎么还是改不了呢?偏生朕还如此喜欢。”

“呵呵,人家生怕您两边为难忍痛割爱,还如此打趣人家,真真的坏良心,该三日不理才是!”如此依偎在一起好似又忘记了刚刚的那番心意,实质他待我是真的好,一直都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