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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利刑侦笔记7:并案侦破(出书版)第30(2 / 2)


  说到这里,黄玲玲想起了已经年老的父母,笑容开始一点点凝固。她的父母是最为普通的父母,自己作为独生子女,小时候的生活过得不错。当市场浪潮到来之时,原本小康的家庭顿时沦为生活困难户,父母为了生存顾不上家里。黄玲玲悄然成长,不知不觉与父母产生隔阂。工作以后,隔阂日深,她彻底与父母没有了共同语言,父母的心灵与女儿的心灵隔得很远。

  双方生活在湖州,每月能见面,依然成了熟悉的陌生人。生活中遭遇挫折时,她宁愿回到湾村村小养伤,也不愿意向父母倾诉。

  尽管如此,当尘埃落定时,黄玲玲还是想起了父母。她右脚刚刚踏出讯问室,深深的痛苦和忧郁便铺天盖地而来,并没有因为自己向警方坦白而失去影踪。她伸手扶住门框,望向前方。在前方走道上,一个小人伸出双手,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侯大利望着脚步缓慢的黄玲玲,心情沉重,只觉得有一股郁闷之气积累在心底,左冲右突,始终找不到突破口。等到黄玲玲终于消失在视野里,他取了一支烟,坐在讯问室里狠劲地抽。

  周向阳站起身,摸了摸皮带,道:“一场硬仗,皮带上全是汗水,你也一样啊。黄玲玲心理异常,如果没有湾村村小的事,差点儿就没审下来。能审下来,真是侥幸啊。你别闷着,我们终究是审了下来。”

  “枕边人成为施暴者,在我们眼里不算少数。家暴这种行为,在事情没有闹大的时候,我们还真是无能为力。事情闹大后,我们介入,意味着受暴者已经吃了大亏,闹得不可收拾。”侯大利显得兴味索然,继续抽烟。

  周向阳能够体会到侯大利此刻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家暴是重大社会问题,不是我们所能改变的,必须由全社会方方面面的人来共同推动。我们做好自己的职责就行了。破案,就是我们的职责,你不必给自己增添包袱。记住,地球离了谁都转,你不能拯救全世界。我建议你立刻给程总队汇报湖州系列杀人案,这应该是山南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组侦办的第一起案件。”

  侯大利按灭香烟,站了起来,道:“我没有这么矫情,只是有感而发。黄玲玲犯罪,而且是重罪,我们抓她是天经地义的事。”

  湖州系列杀人案是由湖州市公安局上报给省公安厅的重大疑难案件,最初侦办此案时,四处都是迷雾,不管从什么地方入手都会遇到重重阻碍。案件无法推进,成为让姜青贤等侦查员耿耿于怀的一根刺。

  至此,案情终于真相大白。

  当案情真相大白之时,再来回溯整个案情,发现黄玲玲的作案手法极为简单。她先接触受害者,用迷药迷倒对手,然后实施杀人。湖州警方之所以查遍了整个迷药“任我行”地下网络也没有找到凶手,原因很简单,获得迷药“任我行”的雷伟在此时已经遇害,地下网络失去了对雷伟的记忆。湖州警方还认定凶手是不良职业者,这并非黄玲玲有意误导警方,只是她在接触三个受害者时使用过诱惑术。这个小招数导致警方走了大量弯路,最终迷失了侦查方向。

  走出审讯室,侯大利在电话里向省刑总程真总队简要汇报了整个案情。

  虽然获得领导高度赞扬,侯大利依然神情严肃,心情沉重。

  凌晨,侯大利从刑警新楼回到老楼,进门觉得不对劲,整栋楼黑黑的,他便稍稍朝后退了一步,微微屈膝,做好防备,观察周边情况。

  楼上走道里的灯光突然打开,灯光照亮院子,掌声四起。专案二组成员、105专案组成员以及支队长陈阳等人皆出现在走道上。

  陈阳道:“欢迎大利,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破得漂亮。”

  侯大利快步上楼,与特意赶来的江州刑警支队领导打招呼。

  陈阳笑得十分欢畅,道:“黄玲玲开口之后,我就给宫局做了汇报,然后直接来到刑警老楼。按照老传统,破了案,今天晚上无论多晚,也得喝庆功酒。”

  站在陈阳身边的是老姜局长和老支队长朱林。

  老姜局长竖起大拇指,道:“大利,好小子,不错,给我们江州警察争光。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说你这小子前途无量,我的眼光不错吧。现在你小子是名副其实的神探,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审讯结束后,侯大利脑中一直浮现出黄玲玲扶住门框的画面以及其风轻云淡的神情,心思沉郁,并没有破案后的兴奋。此时回到老楼面对诸多赶过来庆功的战友,他把内心的沉重感放到一边,笑道:“我可不敢贪天之功,从湖州系列杀人案到江州碎尸案,前后参战的侦查员好几百,能够破案,这是所有人的功劳。”

  老姜局长道:“神探和一般侦查员的区别在哪里?就是神探能够从众多的无用线索中抓住最有用的那一个。我和老朱复盘过湖州系列杀人案,当初姜青贤的分析没有问题,这是我们侦查员最正常不过的思路,你能从沙发上的鼻血,以及杨梅、景红脸上的苦相,把家暴这个隐藏起来的细节抓出来,这是最了不起的地方。”

  陈阳兴致勃勃地道:“走,到小饭厅,喝一杯。”

  常来餐厅提前接到陈阳电话,留下一名厨师,专门为老楼服务。侯大利回来以后,厨师开火炒菜。常来餐厅大厨不在,小师傅做出来的家常菜味道也不错,关键是破案之后大家心情好,普通菜也能吃出鲜美滋味。吃到一半的时候,副局长宫建民赶到小饭厅。他已经喝了酒,情绪非常高昂,主动与在场的侦查员一一碰杯。碰杯以后,平时在部下面前颇为严肃的宫建民变得婆婆妈妈,拉着侯大利的手不放。

  凌晨两点,庆功宴散去,宫建民和陈阳都喝醉了。

  临走前,微醺的朱林在老楼院中把侯大利叫到身边,道:“你在侦办湖州系列杀人案期间,105专案组也没有闲着,我们到了湖州明杨县高马镇,重点查杨永福的舅舅吴佳勇。吴佳勇是杨国雄的办公室主任,最接近杨国雄,是其心腹。如果杨永福要搞事,那么吴佳勇就绝对与他有瓜葛。”

  “有收获吗?”前一段时间,侯大利完全投入到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中,没有精力思考与杨永福有关的案件。此时,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已经侦破,他的注意力便随即调整。

  朱林道:“我、老姜和王华去了两次,暂时没有新发现。有些想法,明天我们再细谈。王华还在湖州,与滕麻子在一起。”

  侯大利道:“难怪没有见到滕支,他还在湖州?”

  朱林道:“滕麻子带了一个抓捕组,还在追捕黄大森。在追捕黄大森的时候,同时也在调查杨永福,也就是吴新生。黄大森本身就是颗定时炸弹,只要不排除,上上下下都会不安。杨永福则是暗藏的毒蛇,隐藏得很深。如今支队领导层有了共识,此人极有可能与针对江州企业家的系列案子有关联,甚至往前追溯,杨帆的案子也与他有关。另外,白玉梅当年是秦永国的财务,与江州企业家联系得很紧密,其遇害的原因至今没有查到。我们走访了很多当年的当事人,他们都说白玉梅之死与当年的市场竞争应该有关系,这就涉及杨国雄、秦永国等人,关系很复杂。”

  提到杨帆案,侯大利的目光,变得锋利无比。在最近一段时间,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湖州系列杀人案之中,想起杨帆的时间慢慢减少。朱林提起杨帆案,他感到自己似乎开始遗忘杨帆,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

  朱林又道:“明天市局要召开座谈会,程总队和老朴要过来。关鹏局长将正式提出请省公安厅专案二组留在江州,侦办杨帆案和白玉梅案。”

  湖州系列杀人案是专案二组负责的六案之一,也是专案二组负责的首案。侯大利经过反复斟酌,考虑过其他几个案子的情况后,已经在心中决定将第二件案子放在江州。如果明天关鹏局长能够当面向程总队提出,那是最好的事,免得自己有照顾家乡的嫌疑。

  送走诸人,留在刑警老楼的只有专案二组和105专案组的易思华和张小舒。张小舒一直站在走道上,见侯大利上楼,便迎了过去。她并不知道朱林和侯大利谈了什么,略微紧张地问道:“湖州系列杀人案侦破了,下一个案子,你准备选哪一个?”

  侯大利道:“我准备留在江州,刚才朱支也提了这个建议。”

  张小舒明显松了一口气,真诚地道:“谢谢你。”

  侯大利道:“为什么要道谢,这本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答应过你,要尽全力抓住杀害白阿姨的凶手。”

  昏暗的路灯下,侯大利鬓角的头发白得刺眼,眼角有明显的鱼尾纹。张小舒心疼眼前的男人,目光越发温柔,道:“有你出马,我就有信心了。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破了,我看你兴致一直不高,强颜欢笑。你是同情黄玲玲吗?”

  侯大利抬头瞧了瞧圆月,将手伸出走道,用手掌接了一些冷清的月光。“这确实不是一起令人高兴的案子,有些案子破获那一刻,大家发自内心地高兴。黄玲玲开口以后,我听说监控室的领导们都在叹息。当然,我也不至于悲伤。警察破案,不能被情绪左右。”

  张小舒道:“看守所老庞打电话找李主任,说是黄玲玲不对劲,担心她精神是真有问题了。她在号里有时哭有时笑,笑起来,全号的人都怕,哭起来也很瘆人,号里人都起鸡皮疙瘩。看守所准备明天带她到五院检查。雪姐说过,黄玲玲有自毁倾向,我觉得她的精神还真的有可能出问题。如果她真患有精神病,很多事情就变了。”

  “不管有没有精神病,杀人的事实不会改变。在湾村村小的坟里有一个骨灰盒,盒里有一颗头颅,另外还有一份病历。这颗头颅肯定能验出dna,不出意外,就是雷伟的。在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中,黄玲玲讲出了很多除了侦查员外其他人不可能得知的细节,除了亲历者,其他人都讲不出来。”

  侯大利沉默了一会儿,再将手伸出走道,与冷清的月光握手。

  “我现在不想讲法律,作为女人,我同情黄玲玲。黄玲玲如果精神出了问题,对于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张小舒见侯大利始终不愿意在自己面前彻底打开心扉,暗自失望。

  侯大利道:“天晚了,早点休息。程总队明天要到江州,座谈会结束,又该拉开侦办江州两案的序幕。这个案子涉及白阿姨,估计你不能进专案组。你的思维很独特,从钱刚案到碎尸案,我还真希望你能到专案组,能听听你的意见。这是我的真心话,不是恭维。”

  “你为什么不用回避?”张小舒很想进入专案组,对于自己需要回避之事很不满。

  侯大利神情黯淡,道:“杨帆和我不是直系亲属,严格来说,我们当时年龄尚小,连正式的恋爱关系都没有确立。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张小舒很想质问:“你是重情重义之人,为什么要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话到嘴巴,又咽了回去。

  侯大利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最初无法入睡,总是想着破获的案子以及未能侦办的其他案子。不知过了多久,他进入浅睡状态,在似醒非醒、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杨永福、黄玲玲以及王永强等人如走马灯般在脑中闪过。在这批人来来往往的过程中,现实发生扭曲,各种现场混杂在一起。

  梦中画面不停地转换,侯大利精神绷得很紧,在不停地追赶着一个朦胧的身影,身影有些像杨帆,不一会儿又变成了田甜。他伸出手,努力向前,双腿如困在网中,有无穷大的阻力。这个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侯大利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双腿软弱无力,跪倒在泥土中。泥土中隐隐有血滴,血滴都长着蝌蚪尾巴,有明确的方向。这是滴落的血迹,作为侦查员,他暂时忘记消失在前方的背影,跪在泥土里,拿出放大镜,想要看清楚泥土中的血迹。血迹都长着小尾巴,似乎会游动,这让侯大利看得不太清楚,他努力一番,少量血迹的尾巴变小,摇摆起来。